林玖的焦糖奶油布丁做好没多大一会儿,郭小郎君就乘着马车赶来了。这次郭夫人没有陪同,牵着郭小郎君的小肉手的是一个相貌普通的姑娘,从她和郭小郎君的穿着打扮对比来看,这姑娘应该是郭家的丫环。
午后的阳光照在皮肤上还有着明显的灼热感,哪怕不去刻意计算时间,林玖也知道,这位郭小郎君来得比昨天和郭夫人约定的点早了不少。
郭小郎君一见到坐在饭馆等候的林玖,眼神一亮,一下子就挣脱了身边丫环的手,“蹬蹬”地跑了过来。
目标明确,正是林玖。
原本牵着郭小郎君的丫环显然是没意料到这种情况,在后面追着喊道:“少爷,您慢点!小心别磕着碰着!”
林玖也端坐不住,站起身来,就见到这位像小炮弹似地冲锋的郭小郎,在她面前站定。
眼前的郭小郎君,倒是显得比昨日在郭夫人身边那是欢脱不少。
“林玖姐姐,小生郭淮这厢有礼了。”说着,这位还没到林玖大腿高的“小生”还似模似样地冲林玖拱了拱手。
说完就眼神晶亮地瞅着林玖。
林玖被这自称郭淮的小团子逗得一乐,她蹲下身子,让视线与郭淮小郎君齐平,微微笑道:“郭小郎君想必是来取昨天定做的蛋糕的吧。”
“嗯!”郭淮小朋友重重点头,是补充也是纠正道,“是庵波罗果千层蛋糕,要和赵家兄弟说的一模一样的那种。”
这孩子记得还挺清楚。
林玖站起身,笑着重复了一遍郭淮小朋友的话:“对,是和赵家兄弟说的一模一样的那种。”
这时,陪着郭淮的丫环也跟了上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很大的食盒。
嗯,郭家人考虑得还挺周到的。
“小少爷,下次可别丢下冬梅了。”
“冬梅姐姐,你总是这么慢。”郭淮像个小大人似的,反过来说起了这个名叫冬梅的丫环。
冬梅面上带出了一些委屈,她这不是要拿东西嘛。可是作为一个丫环,她也不敢顶主家的小少爷的嘴,那样夫人可饶不了她,但给林玖的脸色,就不是那么好了。
林玖也不在意,事实上她理都没理这个叫冬梅的丫环。林玖直接对着郭淮小朋友道:“烦请小郎君在这里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把千层蛋糕取来。”
做好的千层蛋糕和焦糖奶油布丁都被林玖放在后院,不消一会儿,林玖就双手捧着郭淮小朋友期待的庵波罗果千层蛋糕登场了,后面还跟着帮她拿着布丁的林大哥。
郭淮眼睛紧紧盯着桌子上的千层蛋糕,小小的身体上下都写满了好奇和跃跃欲试。
丫环冬梅就要把千层蛋糕装到食盒中,却不成想郭淮小团子开口了:“还没给钱。”
林玖噗嗤一乐,这个小团子真是给她太多惊喜了,怎么这么可爱呢!真想捏捏他肉嘟嘟的小脸和小手啊!
“知道了,少爷。”小少爷的话冬梅不敢不从,但她对林玖的态度就不那么客气了,“多少钱?”
林玖笑容不变,“承惠一百文。”
开玩笑,要是一遇到这种程度的顾客就轻易炸毛,那她的服务行业可做不长久。久经风浪的林某人表示,这些都是小意思啦。
见林玖的姿态没得挑错的地方,冬梅有一种有气没处撒、有力无处使的感觉,只觉得心情更加烦躁了。
将注意力都集中在林玖头上的丫环冬梅,显然是没注意到小小年纪的郭淮皱了皱眉。
冬梅慢吞吞地数出一百文钱,林玖微笑着看着她数完,一眼扫过,也没再数一遍。
“郭小郎君,其实,我这里还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现在的林玖觉得她给蛋糕事业第一位客人准备礼物的决定真是太对了。
林玖这个人,一直就是喜欢谁,就特别想对那个人好,想送给那个人东西。眼下看到无论是外表还是性格都如此可爱的郭小团子,林玖更觉得自己这个突发奇想的礼物真是准备对极了。
“为什么要给我礼物?”郭淮用稚嫩的声音问道。
见郭淮首先想到的是“为什么要给他礼物”而不是“什么礼物”,林玖脸上的笑容更加柔和。她温声道:“因为你是我的蛋糕生意的第一个客人啊,这叫做知遇之恩,当然要送给你礼物感谢你啦。”
郭淮似懂非懂地点头:“对,知遇之恩,爹爹教过我的。”
“那我就收下了,谢谢林玖姐姐。”郭淮矜持地道谢,但他的眼神却将他雀跃的心情出卖了。
林玖笑眯眯地捧着装着焦糖奶油布丁的小瓷碗:“这就是我给你的谢礼:焦糖奶油……额,冻。对,焦糖奶油冻。”
林玖悄悄松了一口气,要是自己真说出了“焦糖奶油布丁”这个名字,她该怎么给小团子解释“布丁”这玩意是啥啊?总不能说是音译的吧,到时候肯定又是一顿羞耻的胡编乱造。
幸好幸好。
“焦糖奶油冻?”郭淮重复了一遍林玖的话,满是新奇地盯着林玖手中的小瓷碗。
“对。”林玖点点头,“如果可以的话,小郎君回去把它放在刚打的井水里或者冰里面浸凉,味道会更好哦!”
现在民间也是有制冰工艺流传的,富裕的家庭在夏天能吃到冰并不稀奇。
听到“味道会更好”,郭淮的小脑袋点了好几下,表示自己记住了。
看着不过五六岁的郭淮,林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叮嘱道:“小郎君,如果太凉的话,还是不要多吃,免得吃坏了肚子。还有,蛋糕很甜的,晚上吃的话记得漱口,免得甜掉了牙齿。”
郭淮小小年纪但懂的不少,他煞有介事地点头:“林玖姐姐放心,这些我都知道。”
送走了郭淮主仆,林玖笑嘻嘻地拉着自家大哥,享受剩下的四份所谓的“焦糖奶油冻”暂且不提。
郭府。
郭小郎君下了马车,就伸着两只小胳膊,颠颠地扑向郭夫人的怀抱。
今日下午,因为郭举人的一个颇为重视的友人前来拜访,郭夫人这个当家主母就留下来招待客人。
郭夫人本想将取蛋糕的事情全部交给丫环,无奈郭小郎君实在太过热衷此事,想着反正离得也不是特别远,也就让他跟去了。
年轻的郭夫人看着还远远落在后面的丫环冬梅,面上露出不悦之色。当初她挑选丫环的时候,特意选了这个相貌并不出色的冬梅,却没想到,这个丫头不仅容貌寻常,能力更是有限!
冷眼看着慢吞吞的冬梅,郭夫人心中的不满更甚,但在自家儿子面前,郭夫人还是想竭力做个温和良善的母亲的。
“淮儿,拿到蛋糕了吗?”郭夫人拥住郭小郎君,满心满眼都是慈爱。
“娘亲,拿到了。”郭淮带着孩子气的喜悦,“谢谢娘亲!”
“娘亲,你看,这就是赵家兄弟说的庵波罗果千层蛋糕,林玖姐姐还送了我一个焦糖奶油冻!”郭淮的记忆力显然是不错,林玖只完成提过一遍的名称就让他给记住了。
当然,也不排除这是一个小小吃货的执着。
郭淮这就想向他娘亲展示刚得的新鲜物,回头却看见冬梅还差两步才能走到母子二人跟前。
母子二人齐齐等着冬梅。
郭淮的肉乎乎的小脸上透出一丝急切,忍不住小大人般叹气:“唉!冬梅姐姐总是这样慢呀。”
饶是冬梅驽钝,她也看出夫人这下看她的眼神尤为不善了。
这短短的两步走得她是胆战心惊,她走到近前,略微瑟缩,想再依照小少爷刚才的话给夫人展示这刚买的糕点。
郭夫人淡淡地开口:“放进屋里吧。”
虽然夫人没有责骂她,但冬梅只觉得心中更加惴惴不安起来。
她也没犯什么错处啊,冬梅心中暗暗叫屈。
到了花厅,郭淮小朋友端坐着,等娘亲给他切蛋糕。
郭淮最期待的还是被赵家兄弟极力吹捧的千层蛋糕,林玖送他的焦糖奶油冻都被他排在了后面。不过小团子也有模有样地吩咐冬梅按照林玖叮嘱的那样取冷水把后者浸上了。
郭夫人看着此刻满脸乖巧的自家儿子,只觉得心都要化了。但凡郭淮想要的,郭夫人都想捧到他面前,任他挑选。此时满腔母爱的郭夫人,显然是选择性地将前几日郭淮缠闹着她要这个不知名的蛋糕的模样给忘记了。
在郭淮叽叽咕咕的指点下,千层蛋糕终于被郭夫人切成令郭淮满意的形状,也就是赵家兄弟口中的林玖姐姐亲口传授的扇形。
郭淮忍住口水,稚声道:“爹爹一块,娘一块,淮儿一块。唔,还剩一、二、三、四、五块,那再爹爹一块,娘一块,我一块……”
郭夫人含笑望着一本正经的郭淮,只觉得这小人儿自己是怎么看都看不够,怎么看怎么可爱。
“娘你快吃,给爹爹也吃。”小郭淮催促道,爹娘都尝过了,他才可以吃呀。
郭夫人的心更甜了,她本想拒绝,可转念又想到了书房里的客人,心中一动。
由于家境和阅历的不同,郭夫人显然要比林赵两家精致多了。她取了三个巴掌大小的白色为底梅花为缀的瓷碟,并同样数目的小巧的白瓷勺子,将切得整齐的蛋糕摆放在上面,就成了一道极上得了台面的点心。
郭夫人当然也没忘记给自家儿子准备一份,她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新鲜出炉的两碟精心包装过的、看起来身价倍增的点心,口中不忘叮咛:“淮儿慢慢吃吧,我这就去把你的一番心意给你爹爹送去。”
要说郭举人今天的客人,虽然身份上比郭举人差了一截,仅仅是个秀才,但郭举人与之相交多年,对其颇为推崇,曾多次告诫过自己的夫人要小心对待,不可失礼。
不得不说郭举人还是很了解自家夫人的,幸亏得他频频叮嘱,郭夫人虽然心中对这个穷酸秀才有些不以为然,但到底还是相信自己的举人夫君,不敢有丝毫怠慢。
郭夫人将托盘交给书房里侍奉的书童青竹,同时温柔矜持地向自家夫君和客人行礼。
就见这客人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恰到好处地侧身避过了郭夫人这一礼,口中直言“不敢当”,一言一行都挑不出错处。
就这刚进来的片刻工夫,郭夫人还是一下子就嗅出书房中的不同来,熏香不再是自家夫君最为喜爱的檀香,而是换成了另一种偏清凉苦涩的香气。
这一定又是夫君特意为他的贵客准备的。
想到这,年轻的郭夫人对郭举人的行为暗暗不赞同,不过一个秀才而已,怎么值得夫君这般委屈自己!
可以说,若不是郭举人的殷殷嘱托,加上这人委实有一副好皮囊和谦和有礼的仪态,郭夫人都要把这位客人划到狐朋狗友的行列了。
可是再好的皮囊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远远不及自己的夫君……
等郭夫人离开后,蓄着胡须的郭举人面露赧然,“内子无状,还请元琛多多包涵。”
郭举人心下明白,自家夫人自以为的礼数连自己都瞒不过去,更别提眼前的顾珉顾元琛了。
“致远兄不必介怀,我本就不在意这个。”顾珉微微一笑,如清风朗月,使得这间不大的书房仿佛都明亮了不少。
这个郭夫人心中所谓的“穷酸”秀才,虽然只简单穿着一件玄青色长袍,但也着实离穷酸相去甚远。若是能抛去郭夫人对穷酸秀才的偏见,顾珉这身装扮其实更凸显了他温雅如玉的气质,翩翩君子,不外如是。
也不怪郭夫人即便是带着有色眼镜看人,也要不得不承认顾珉有一副好皮相。
郭举人看着顾珉光风霁月的姿态,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语气微酸:“元琛,你这般模样,叫旁人见了我俩,怕不是要以为我和你差了一辈!到时候又要说我和你是忘年交了!”
一个“又”字就能让人深切体会到郭致远的辛酸。
郭致远年方二十五岁,只比对面的顾元琛大了四岁,可每当他们二人站在一起的时候,总有好事者或者是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感叹他俩这对忘年之交的友谊的难能可贵。
难能可贵个头发啊!
少年时期的郭致远还曾多次为此事暗自神伤过,不就是毛发浓密一些吗?不就是长得成熟一点吗?凭什么学堂里新来的同窗初次见面时总是喊顾珉师兄,却称自己为夫子……
现在的郭致远倒是看开了许多,中了举人之后还蓄起了胡须,彻底在大叔的道路上狂奔一去不复返了。
听到郭致远酸溜溜的语气,顾珉淡眼中的笑意更加明显,“那你岂不是还占了我的便宜?当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窗台边的书案上,自香炉中直直升起一缕袅袅的青烟,经过特殊手法调制的甘松香自有一股清冽悠长的香气,氤氲在相谈甚欢的二人周围。
拿自己打趣一番后,郭致远的神色一肃,转而谈起了正事:“元琛,今年的秋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