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百川的死的确让宗岳陷入了无限苦楚，从表面上看，宗百川像是自杀，可这后面的原因呢？
望王而止。
听起来像是告诫，更像是宿命。
这些事情如若不解决清楚，宗岳定是谁不上安稳觉了。
料理丧事的人自然是并肩王宗泽，宗策因过继给了宗百川，这一时半会也很难离开。
想要知道原委的宗岳，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急忙吩咐红袖备礼去牢城。
这两天括苍牢城内特别热闹，但并不是死囚犯人滋事，而是狱卒喝酒划拳，足足羡煞旁人，就像每天他们爹妈过生辰似的。
酒过三巡，向来就是他们大话括苍的时候，当然这唱角还是牢头梁三壶。
其他的人也想，但是不敢，所以也就只剩下随声附和的事了。
正午刚过，宗岳携红袖来到牢房，顿时牢房的喧闹气氛达到了高潮，争先恐后地都想着和宗九爷攀上几句闲言。
武穆有崇光，括苍驻并肩王，可这牢城方圆三四里地便是宗岳的天下了。
且不说其中两百号卒子对宗岳俯首帖耳，就说梁三壶那般倚老卖老的人，见了宗岳还不是腆着肚子，堆满笑容换两盅酒喝。
说来也怪，宗岳对梁三壶并不反感，反而时不时会差人送点好酒款待。这次更是带来了连崇光都没口福品尝的上上等酒――御龙香。
直肠子的人话多，就算他有如何机密的事情，哄高兴后便犹如一张白纸，任由问话者肆意填写。
宗府有丫鬟婢女无数，她们的命运或坎坷，或无助。
但说到底，唯有红袖的身世是最明了，却又没人敢提起的。
身为宗府一等家奴，自幼被严格要求，向来以处事得体见长，深得宗泽信赖。
她本是赤霄族后裔。
十五年前，赤霄一族出尔反尔，又开始在武穆边境滋事。
秋冬城下，宗家军白衣茫茫无际，渐渐已和赤霄族进入胶着状态。
红袖与父亲史文森入括苍，本欲劝宗泽浮屠刀下留活人，可是阴差阳错下，当他们进入括苍的时候，秋冬城内十万之众已悉数遇害。
此次必然的结果，已是宗泽最大的让步：围困五月，一朝瓦解。
这也是他给崇光奏折中推辞所述！
其后，宗泽一夜白发染沧桑，率领三万铁浮屠徐徐撤出秋冬城。
红袖的父亲得知情形后，自觉有愧于同袍，便在宗泽回师的道口羞愤自杀，徒留襁褓红袖于怀里。
宗泽感念其忠勇，瞒天过海将红袖收养。
同年冬至，宗策宗岳坠地。
是夜，飞雪彻席括苍，宗家前堂。
宗岳大气不出地听着这些有关并肩王的传说，轻语道：“朝如青丝暮成雪！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是冰冷无情的并肩王，还是儒雅内修的白衣卿侯。红袖，你可看得清他么？”
红袖的身世就像是纸糊的窗户，随便一个人都能捅破，但是除了梁三壶这样口无遮拦的人，倒还真没几个敢提起。
红袖脸色倏地变了几变，她没料到宗岳也当众挖出宗泽，更没来由地把自个也拉下了浑水，木讷地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我不清楚别人眼里的宗王爷，只记得他老人家对我很好，至少这点从小到大就没变过。”
这倒也是个大实话。
不过听起来偶尔会觉得可笑而已。
梁三壶似乎有些醉了，想来御龙香还是有些威力的，只见他踉跄了几下已不再言辞，接着便是他铺天盖地的呼噜声。
听着熟悉的旋律，宗岳仿佛回到了没有阴霾的岁月，兀自斟了碗酒，饮了下去。
第一次学喝酒的时候，是因为梁三壶。
喝醉酒戒酒也是因为梁三壶。
此刻听他说罢宗家的故事后，宗岳却是真的想喝碗酒。
没有理由！
据梁三壶所说，这如今的混战格局源于大周皇族没落，如今英雄伏天的心血也很快被付之一炬。
相传北周伏天平扫天下后，大封有功诸侯，将举国划成十六州、二十四郡，统语言行货币，纷乱终于有了暂时的祥和局面。
岂料北周所传五代就被各地藩王推翻，相继崛起了武穆，东夷，西戎，南荒及北海五国。
近些年，东夷无缘无故截杀北海向武穆进贡的使者，西戎又在武穆边境起兵三十万杨威。
这些战乱并非起于宗家军，但却因宗家而终止。
多少悲歌，几经沧桑，才迎来这安和的世道。
宗泽如斯，宗百川如是。
这便是武将的命落。
红袖和宗岳从牢城出来的时候，已是正午。
宗岳把自己想知道的东西，偷摸放在了梁三壶怀里，脸上全是说不尽的自负。
红袖得知宗岳掺和官场中事，纳闷道：“我一直搞不懂你既然和王爷不合，为什么还要暗地里出手帮他？”
宗岳苦笑，父子之间哪有什么隔夜的仇，正是他宗泽看不起我，我才努力证明的。
有口无心！
宗岳白红袖嘲讽了一句，悄然道：“还算你懂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宗泽对自个的儿子哪个不是铁面如山，可在那些儿孙小人面前却摇尾乞怜。你说，这是不是让人特别气恼？”
红袖不答，任由主子走在前方，痴痴地望着他那白衣下笔直的身躯，默默点头跟了上去。
宗岳暗地里派出去的人始终没有回来，现在宗家忙于丧事，对宗老五和老六探亲的一茬，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平素穿惯了白衣的宗岳，乍见府上上下尽皆缠裹缟素，不由皱眉，一丝不宁心绪油然而生。
宗王爷瞥了眼宗岳那副游手好闲的德行，低哼了几句又忙活起了别的。
对此，宗岳也只是苦笑，并不放在心上。
秋风落叶。
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这片叶子不同，隶属于暗幕的杰作。
宗岳注视了片刻，心想应该是离殇有什么动静了，否则他们不会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来送此消息。
出门后，宗岳将手中的树叶拈花一指弹在了最顶尖的枯枝上，稳了差不多半盏茶的功夫，终究无力在劲风前炫耀，悠然而落。
最终，与地上厚厚的枯枝败叶混合在了一起，无从识别。
这段时间，宗岳已出门扬长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