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禾谁也不听,大队队长听到粮食亏损,是不相信这事儿的,觉得江禾不认命,在闹,让妇女主任去劝,妇女主任想到各村评选,要是这事儿一出,那必然没村旺村啥事了。
但她一开口,江禾就问:“粮食重要,还是名誉重要?”
不等她回答,后面群众热情高呼:“粮食!”
这年头能三餐都吃饱的人家有几家?粮食,当然是重中之重。
闹着闹着就到了公社,林麦麦把账本找出来,先给大队队长看,大队队长看完,再给江禾看。
她心里是又慌又有底儿的。
整个村的存粮足有千万斤重,没有重大事故或是灾年,是不可以动用的。但她平时就在屋里打盹儿或嗑瓜子,不怎么碰算盘。
秦家人偷拿她是知道的,但最多也就拿一百来斤,一百来斤儿而言,光是保管期间损耗,就不止这个数儿。她可以推脱是天气炎热存不住......
但很快,林麦麦就发现,大队队长和妇女主任看完,脸色逐渐凝重了下来。
她忍不住提起了心。
轮到江禾了,江禾翻看完,瞅了眼妇女主任,见她沉着脸朝她扬扬下巴,她便懂了。
咳嗽几声,扬声,尽力让涌入这个屋子的所有人都听到:
“上半年结余粮食储备粮四千五百八十一斤,怎么才过了三个月,现在只剩下两千四百五十斤了?”
话说完,她将账本猛地扔在了呆住的林麦麦跟前,冷笑:
“解释一下?”
这话一落,又见妇女主任和大队队长一言不发,面色阴沉,村民也纷纷反应过来。
“偷吃村里存存粮的蛀虫!批 斗!拉去批 斗!”
“夭寿啊!这两千多斤粮食,吃一年都吃不完啊!咋不撑死你们秦家人呢!”
群众中,有秦家人在奋力反驳:
“不,我没吃到,我压根都不知道这件事!主席说过,不要以偏概全!”
“主席还说过是蛀虫就该赶尽杀绝!”
江禾看着,只觉讽刺,抬眼去瞧林麦麦。
说起来,还是林麦麦主动把证据送到她手上的呢。
仗着原主不清楚规矩,只知道把数算对,没有防备心。哼,她可不一样,一回想,不仅今年,从林麦麦开始让原主算账单开始,一直亏损,足有三年了!
这三年里,村里人,勒紧腰带,肚皮没有一刻不是瘪着的。
谁不希望,能吃饱?大家尽力干活,不就为了个饭饱觉香吗?
可谁能想到,大家勒紧裤腰带上缴粮食,交给的可不是国家,而是进了一些蝗虫的肚子里!
秦文卓猛地看向了林麦麦,低吼着质问:“你没改数字?”
林麦麦欲哭无泪,她压根一次都没算过,每次江禾出了数,她就随笔填上,哪儿想着核对数据?偏偏她还不能说出来,说了不仅没办法把江禾拉下水,只会给自己再戴一个玩忽职守的帽子!
“让让,麻烦让一下。”
秦国方拉着秦越从人群外费力挤 进来,满头热汗,大声嚷嚷:“这是我们家事儿,大家别看了,散了吧,散了吧。”
“家事儿?偷我们公社的粮食,说成家事,真不要脸!”
有人低声咒骂一句。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屋内的气氛压抑,众人看向他的视线冰冷谴责,就连平时总跟他吹牛打屁的几个人,也离他远远的。
他心一紧,脑子飞速转动,立刻哭嚎:“这都是我们家自己造出来的孽!我老秦骄傲了一辈子,什么时候干过损害集体利益的事儿?没有!大家不信我,却信一个丫头片子的话!这说出去,不笑掉别村人的大牙吗!这就是林丫头一时填错!”
江禾冷冷的看着他这副做派,已注意到人群里,有几个拄着拐棍,苍老的老汉已经露出赞同的神色。
对有些人而言,重要的不是粮食,而是脸面。
秦家人多,脉根遍及整个村庄,足有四十多户人家都姓秦,这事儿要是捅出去了,秦家人,即便能吃饱肚子,也别想再抬头做人。
姜还是老的辣。
眼看着说动了几人,秦国方迅速一推秦越:“傻越,还不把你家媳妇带回去?在这儿丢人现眼!带回去好好管管,别叫她总出来蹦跶!”
他额头冷汗直冒,一个劲儿的拿手推秦越。
众人的视线下,秦越往前一步,走到江禾身边,抬起手。
他拿过江禾的手,放到自己头顶,像摸大狗狗似的,眯起眼睛往她身边蹭,傻乎乎道:“媳妇,媳妇......是对的,媳妇永远是对的......摸摸头,越越永远向着媳妇......”
秦国方:......
妈的,草了。
围观男群众:......
围观女群众:......突然,就有点羡慕江禾了。
村旺村家暴的例子并不少,基本三家里必有一家家暴。她们得知江禾嫁了个傻子时,还暗地里嘲讽鲜花又怎么样?还不是只能插牛粪?
如今,却莫名觉得,好酸。
江禾也有点愣,僵硬的摸了他两把,秦越便抬起头,漆黑双眸望着她,露出痴痴的笑。
不得不说,秦越没当演员,真是糟蹋了。
顺手将秦越拉到身后,她义正严词:“怎么?舅舅这是把“妇女能顶半边天”这句话当耳边风吗?公然推崇封建糟粕,主任,您看呢?”
妇女主任名叫杨国爱,一向在村里男人口中,是个母夜叉,而她本人曾主张将女人的工分上限,提到和男人同等待遇。
她欣赏的看了眼江禾,不悦道:“这话说的是,我们国家未来还要靠年轻人带动,填错?我看这几年的单子都是缺了两千斤粮食,这是填错能出现的情况吗?”
江禾立刻接上:
“舅舅,是看着秦越的份儿上,才叫你舅舅,希望你不要不识抬举。单论集体,我有权以一个村旺村插队知青的身份,向你提出问话,那些粮食,都被你们拿去干什么了?!”
秦国方咬着牙,心里恨得滴血,早知道是这么个难缠的扫把星,他就不让文卓把主意打到她头上了!如今反倒惹了一身腥!
“你怎么就肯定,那一定是我们家吃的呢?!就因为我们家比较富?”
他死缠烂打,不知道江禾是哪里知道的,但江禾肯定没有直接证据!没有直接证据,他就能耍无赖!
秦文卓想说话,被老爹一瞪,又恹恹的缩了回去。
江禾一笑:“我自然是有证据的。”
她说罢,不理会秦国方骤然阴沉的脸色,转头,笑意吟吟的去看杨国爱:“主任,我举报,秦国方家里有个地窖,他把那些粮食都卖了出去,换成细面粉藏在家里,大可以去查!”
杨国爱面色铁青,扫了一眼大队队长,两人走到角落,没叫民兵队长秦强国。
秦强国是秦国方的哥哥,秦强国排老大,秦国方排老 二,秦越他爸排老三。
此刻,看着自己这个一向精明的弟弟,秦强国难得失了信任,只觉得头顶都在冒汗。
两人谈完了,走回来,杨国爱道:“这样,为了保证公平,我们去秦家看看,要是没有,小禾你就道个歉,要是有呢,那自然也是按国家规定的规矩走。”
此话一出,江禾心里明 镜似的,杨国爱这是向着自己,瞧瞧,闹了这么一场,即便没把秦国方拉下马,她所要付出的代价,也只是道个歉罢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行至秦家,绕到后院,众人都惊呆了。
猪圈里,有两头大肥猪,肥的几乎一坐就能把人坐死,个个都有二百五十多斤的模样!
见到人来,它们还在吭哧吭哧的吃食。
江禾走过去,驱赶开,拿起猪盆,给杨国爱看里面的东西。
杨国爱立刻沉下了脸,厉声道:“秦国方!你家富,也不能富成这个样!瞧瞧这猪吃的都是啥!白面馒头,肉汤!这是农民应该有的猪吗?这不是!这是地主老财养出来的猪!”
秦国方双腿战战,一向威风的像头狼,此刻恨不得把自己的头埋到土里。
更别提秦强国,别人剜过来的目光,都够将他凌迟的!
杨国爱此刻精神抖擞,她一向就觉得施展不开,村旺村里的官儿,不管大小,都是有亲戚关系的。光是秦家人,吃官家饭的就有五六个。
但平日里,这些人拿了钱,又个个徇私枉法,她早就看不惯了!
如今有了机会,自然要连 根拔除!
“走!去地窖!小禾,带路!”
江禾点了点头,牵住秦越的手,快步跟上。
秦越微微低下头,牵着他的那双手,本该白白嫩嫩的,却因这些年的操劳,早早磨出了厚厚的茧子。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地窖,他小心翼翼又珍惜无比的,轻轻握紧了江禾的手。
江禾全无察觉,一想到接下来的事情,她就开心极了。
一掀开地窖,只见里面堆得都是大白菜和玉米粗粮,只有角落里搁着几袋子面粉。
众人都愣了愣,大白菜和玉米各家都有,面粉看上去也不算多。地窖太小,说放了几千斤粮食,似乎也不太可能。
杨国爱微微提了声音:“小禾?”
秦国方宛如从案板上骤然获得生机的鱼,一下子弹了起来,他刚要开口,只见秦越大步上前,用力敲了敲地窖的墙壁,敲过一轮之后,他锁定了地方,用力肘击!
看上去坚硬的墙壁一下子裂开细缝,往旁边蔓延,随着秦国方的凄厉喊叫:“傻越!”,秦越将手伸进去一掰,只听“咔哒”一声,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大洞。
江禾冲上前,伸手进去掏了一把,朝着众人打开手掌,洁白圆润的大米从她指甲缝簌簌落地。
杨国爱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这,这藏的还真是隐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