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书。
稀奇古怪，古怪稀奇，了不得了，死人活了，坐炕头上了，若非齐小六亲眼所见，问谁，谁也不信。
齐小六吓得连喊带叫，连滚带爬出了屋。
要说还是人家牛小臭讲义气，一瞅挂名的大师兄吓得屁滚尿流的倒霉德行，拍胸脯大叫一声：“小六，休要惊慌，少要害怕，兄弟我搬救兵去！”
说完，一溜烟跑没了影，好一招金蝉脱壳之计。跟这样的人做兄弟，倒霉吧您呐。
马九爷一瞅徒弟这幅狼狈德行，就知道这孩子被吓到了。
徒弟怕，师父则一点都不怕。大步流星到了齐小六近前，粗糙大手一把抓住他肩头。
“六儿，有师父在，嘛也不用怕！”
这句话好赛定心丸，齐小六登时心里有了底，不那么怕了。
马九爷松开他肩头，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到了小套间门口一瞧，果不其然，那个女河漂子直勾勾坐在炕沿上，一动也不动。
马九爷一双眸子冒亮光，仔细盯着那女河漂子上下瞧了几眼，而后微微把头点。
齐小六凑到师父近前，小声问道：“师父，死人活了？”声音之中夹杂些许胆颤，有些发虚。
“不是死人活了，是压根就没死！”
“啊，没死？”齐小六很是惊讶。
“六儿，跟师父进屋，瞧师父给你变个戏法。”
马九爷迈步进屋，把油灯挑亮，让小六找个大碗过来。
齐小六忙到厨房拿了个白瓷大碗过来，递到师父手中。
马九爷接过碗，往桌上一放，将桌上那瓶高粱酒的盖子拔开，咚咚咚倒了半碗酒在碗中。塞子堵好放远一点，以免碰倒。
接着就该看马九爷变戏法了，齐小六一对冒精气的大眼珠子一眨不眨看着师父，看他究竟是要变条龙出来，还是变条蛇出来。
不变龙，不变蛇，马九爷要“大变活人”！
一股刺鼻的硫磺味散开，东洋玛曲头洋火划燃，往碗中一碰，酒气遇火瞬间窜出火苗子。
马九爷一只手採着那“活死人”脑后乌发，一手在碗中一蘸，冒蓝火的火苗子登时到了手上。
马九爷将这只冒着火的手快速在“活死人”的额头、鼻翼、耳垂下用力搓，连续十几次后，那“活死人”原本一动不动的眼珠子似乎稍稍动了一下。
接着，马九爷把火焰一口吹灭，也不管酒烫不烫，含了一大口在口中。然后松开那“活死人”脑后乌发，将这只手挪到两腮处，掐住两腮，用无名指和小指一托下巴，另外三指一捏，“活死人”嘴巴顺势大大张圆。马九爷把那碗冒着热气的酒放在她唇上，一托碗底，酒进了喉咙。
把碗放下，“噗......”将口中含着的酒用力喷在那“活死人”的脸上。
小六心里说话，这叫嘛戏法，这不是平日师父给自己治风寒的土方子么？他每次着了凉，师父总用这种法子来帮他驱寒。难道这招用在“活死人”身上也管用？可这招似乎也不太管用，“活死人”依旧一动不动，别是师父要露怯吧。
“小六，看仔细了，师父让她开口说话。”
马九爷说着话，蜷起右手食指，在“活死人”心窝处点了一下，接着快速用大拇指反着从顺心口往上一提，提到嗓子眼处，再一提。就见“活死人”嘴里“哇”一声，顺嘴大口呕吐，酒味夹杂着腥臭味满溢小屋，让人跟着作呕。
师父这招挺新鲜，自己没见过，要不说还是师父能耐大呢。小六心中对师父肃然起敬，越发佩服师父的本事。
再看“活死人”眼珠眨巴眨巴，果然开口说话了：”我这是在哪儿啊？”
痴痴傻傻，傻傻痴痴，长得挺俏皮的姑娘，此时此刻却跟个呆傻的丫头赛的。直勾勾看着马九爷，接着又看看齐小六。
“你们是谁啊？为嘛把我弄这儿来了？”
“为嘛把你送这儿来了？问我们呢？问你自己个儿啊，你怎么让水猴子拖水里的？”齐小六反口质问。
“水猴子，嘛水猴子？”大姑娘一脸无辜，被齐小六这番话问得莫名其妙。接着小声念叨：“水猴子？水猴子......”眼珠一动，似乎想起些什么。
马九爷开口说道：“你呢，也别怕，我们爷儿俩不是坏人。也别着急乱想，先喝点水定定神，我弄点棒渣粥给你喝，身上有了热乎气儿，你估摸着也就想起来了。”
说着话，马九爷到厨房去了，齐小六弄了点土进来，把她吐在地上那些乱七八糟惹人作呕的秽物清扫走。扫完之后，屋里仍散发臭味，不过爷儿俩鼻子习惯了闻臭味，腐尸臭不臭？闻习惯了，也就不觉得臭了。腐尸味都不嫌，这点臭又算点嘛？
马九爷亲自熬粥，小六给她找个干净碗，倒了碗热水，让她慢慢喝，千万别着急，别刚被救活又把自个儿烫死。
大姑娘也不见外，也不懂得谢，端起水慢慢喝，喝水的模样还真好看，小六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说这人儿长得还真俏皮，挺招人稀罕。可惜岁数大了点儿，要跟牲口孙的闺女秀儿岁数相当，就太好了。不过就算年龄相当，仍比不得秀儿，秀儿才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子，将来那就是六爷我的俏夫人。
嘿嘿......
臭小子越想越美，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他让那大姑娘慢慢喝着，他去看看师父的棒渣粥熬好没有。
到了厨房一瞧，马九爷坐在小马扎上一边抽旱烟，一边添柴火，棒渣粥香味溢出，真好闻。
“师父，我怎么瞅着那女的跟个二傻子赛的？”小六问师父。
“这孩子，净瞎说。她是吓得过了劲儿，把原先发生的事儿都忘了。六儿，记住了，人要是受了惊吓，脑瓜子由不得你掌控，不由自主就会把一些事情忘掉，就跟有人喝酒喝大了断页儿一样，任嘛也记不起来。有人认为这是魂丢了，这也难说，你没听人说‘吓没了魂儿’这句话么？所谓吓没了魂，其实就是脑瓜子吓得忘事儿了。别急，等她喝了师父这锅棒渣粥，管保她能记起来。”马九爷说罢，深深美了一口老叶子旱烟，老脸之上有几分得意。倒不是为他救醒那个大姑娘得意，而是为自己熬得这锅棒渣粥得意。
小六暗自佩服师父，同样是熬粥，为嘛师父熬得就这么浓糊，这么香？还有让人记起往事的功效，实在是太牛了，待会我先喝两碗，想想前些日子我那两个铜子儿丢哪儿了。
“六儿啊，嘛时候你这毛手毛脚的毛病能改改啊？”没想到马九爷说出这么一句话。
小六很是纳闷，自己哪儿做错了？
“师父，您老给个明示，我又干嘛错事了？”
“混小子，自己哪错了，还不知道么？我问你，咱俩看完那河漂子，我让你把寿材盖子推正，而后进屋看东西，你那盖子推正了么？”马九爷看着他说道，脸上带有严肃，但是也带有丝丝微笑，似乎并不是在责备小六。
小六一抓头皮，可不是么，当时自己光想着看师父从徐家西院拿了什么出来，棺材盖子忘了推好了。连这都知道，我的天啊，还有嘛能瞒着师父他老人家的？
混小子有些不好意思，嘿嘿傻笑两声，没有说话。
“小子，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拉嘛屎，你小子嘛时候把这毛手毛脚粗心大意的臭毛病改好了，你就成才了。”马九爷笑着说。
“是，是，师父说得极是。”小六傻笑。
“不过这回你这毛手毛脚的毛病倒是把人救了。嗐，师父这回看走了眼，愣是没看出她还没死透。你把她嗓子眼和鼻子眼中堵着的东西抠出来，给她缓了一口气，她凭着这口气活了过来。不见了的肘子和猪头肉待会去她躺过的寿材里找找，管保在里面的。”马九爷说完话，轻轻叹口气，似乎是在埋怨自己。
“呀，肘子和肉是她偷的啊？她偷咱肉干嘛？”齐小六问道。
“人是醒了，但脑子没醒，眼里白乎乎一片，嘛也看不见，我进屋时发现她身上有股子邪气，是那股子邪气作怪，也是你那肘子和猪头肉太香，她顺着味儿拿走了。等到再去拿的时候，桌上已经没了肉，索性坐在咱炕头上不走了。这事儿师父我早些年经历过，因此我看了几眼，就猜出怎么回事。那碗酒把她身上的邪气驱散了，又让她把嗓子眼里堵着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吐出来，她这才醒过来。小子，学着点吧，干咱这一行，嘛邪乎事儿都要经历，遇事要冷静，先把自个儿吓的吱呀乱叫，让外人瞅见，丢人不丢人？”马九爷这番话语重心长。
小六为自己慌慌张张的样子感到懊悔，忙用力点头，说自己记住了。
棒渣粥熬好，马九爷盛了三大碗，让小六全端到屋里。他切了点腌萝卜放在小碟子中，滴几滴小磨香油，扑鼻儿香。喝粥就咸菜，天下第一搭配。
那傻大姑娘真饿了，端起碗就喝，烫的直拍嘴。马九爷让她慢点喝，锅里还有，管够。
小六到那口寿材一瞧，可不是么，肘子和猪头肉摆在里面跟上供赛的，好在压根没动。他也不嫌晦气，拿到桌上，跟师父大口嚼咽。只是马九爷不许那大姑娘吃，倒不是抠门，而是她身子虚弱，不适宜吃这些油腻的玩意儿。
那大姑娘连着喝了两大碗棒渣粥，眼珠子有了精气神，似乎多少记起点什么。
马九爷给她提了个醒：“我说这位大姑，你嘛时候到的水边还记得吧？”
“到水边？我到水边了么？”大姑娘皱眉想了想，“对啊，我好想是掉水里了，对，对，有这么回事。”
“我还断定你是天黑后到的水边，对吧？”马九爷一脸慈祥，笑着问。
“天黑到水边？我想想啊......”大姑娘眼珠子一下又亮了些，“对，您老是活神仙，这都知道。”
“呀，真有这么回事啊？”小六一脸好奇，师父料事如神，了不起。
“啊呀，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天爷，我，我，我的命为嘛这么苦啊......”
哭了，哭得很是伤心。
马九爷也不劝，任由她哭。
小六楞让她哭得鼻子发酸，也想跟着哭。
哭了好一会子，马九爷劝了几句：“这位大姑，别哭了，哭嘛啊，你这不嘛事也没有了么？俗话说得好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是有福气的人啊，多少人盼都盼不来呢。再者说了，你这么一哭一闹，要让外人听见，还以为我们爷儿俩欺负良家呢？到时候我爷儿俩有理说不清，我们也是要脸要面的人，您就当为我们爷儿俩着想，别哭了，行吗？”
一番话说罢，大姑娘抽泣几声后不再哭了，先是说了一些好话，感谢老神仙活命之恩，接着又要磕头。
马九爷立马拦住，让她别弄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先把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儿好好说说，让九爷听听那水里的邪祟是如何害人的，九爷要为津门百姓除害，除了这水中邪祟！
大姑娘开口如舌簧，把前前后后，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齐小六听罢之后，只惊的后背冒冷汗，不由得喊了一声：“好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