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八年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昨日才下过雨,今日却就已经晴起来了。宫殿前正有人打扫积水,空气中弥漫着下过雨后的泥土清香。几只鸟雀叽喳叫唤,在檐下飞来飞去,好不快活。
“娘娘,今儿还真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呢!”觅夏开了窗户,回头笑着道。
一阵和风顺着吹进来,冲淡了屋子里的药味儿。
隔着帷幔,床上的人轻咳一声,有气无力却又尾音微扬,透着股慵懒劲儿:“是吗?”
觅夏快步走到床边,凑近了弯眉一笑,她生得喜庆,笑起来更显清甜:“待娘娘病好了,还有数不清的好日子呢。”
“你快别哄我了。”床上的女子仍是那副散漫的语调,没过一会儿,便又转了话锋,“皇上来了吗?”
觅夏笑颜敛去几分,撅了撅嘴,颇有几分不快:“皇上太忙了,兴许还得过会儿再来。”
“呵……”女子嘲讽似的轻笑一声。
正当时,另有一个宫婢撩开帘子走了进来。
寻春走到榻边跪坐着,捧着手中盛放的一碗汤药,语气平和,对榻上之人道:“娘娘,该喝药了。”
觅夏顺势掀开帷幔,挂在两边。
随着薄纱渐退,榻上女子也终于露出面容。她生得一张姝丽容颜,纵使脸色有些苍白,也难掩天姿国色,令人见之忘俗。
觅夏上前一步,赶忙扶起她来,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品。
寻春舀了一勺汤药吹凉了,递到对面人的嘴边。
邱桢垂眸,看着黑棕色的汤药,眼睫轻颤,像是只蝴蝶在扇动的羽翼,更为白净无瑕的面孔增添了一分难言的迤逦。
“娘娘,快喝吧。”寻春出声催促道,“喝了这副药,说不准明日就好了。”
闻言,邱桢抬眼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看得寻春心头一跳。当真是娇媚无比,差点连她魂都吸出来了。却也让寻春更加不解,皇上是瞎了眼吗?放着她家娘娘这么一个大美人不爱,却偏爱那心机深沉的沈氏。
喝完药,邱桢歇息了一会儿。
便由着觅夏将她扶到了窗边。看着外边的风景,不知在想些什么。
寻春与觅夏站在她身后,皆不敢发声。
良久,邱桢叹息一声:“我死后,自有人送你二人出宫,也会赠与你们一些钱财,到时候寻个可靠的人嫁了去吧。”
“娘娘!”寻春与觅夏异口同声惊呼一声。她二人原本便是姐妹,是邱家的家生子,随邱桢一同入宫,也是凤仪宫的两个大宫女,至今也有七年了。
觅夏更是抹起了眼泪,瓮声瓮气道:“我不要离开娘娘,我就待在这凤仪宫里,哪儿也不去。”
寻春虽未说些什么,却也是一副坚定神色。
在她二人面前,邱桢也不用自持姿态,直接便自称“我”。
她慢慢转过身来,语气轻飘飘的:“我虽不得圣宠,可也不至于连你们两个丫头都送不出去。不许哭!”
后半句却是对觅夏说的。
觅夏咬着唇瓣,把泪憋了回去,开口却仍带着哭腔:“娘娘的病,一定可以治好的。哪里用得着这么早就安排起了身后事。”
“娘娘,一定能好起来的。”寻春也攥紧了拳头,笃定道。
邱桢无声一笑。
其实这深宫里有什么好的呢?迎来往送,埋葬了无数青春女子的尸骨。宫墙外的深红柳绿,不知何日才得以再见。
是夜,暮色渐合。
邱桢自从得了这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病之后,身子骨越发的弱了,每每很早便会觉得困倦。
这次也不例外,她正吩咐了寻春就寝,便见觅夏小步跑进来,盖不住的惊喜:“娘娘,皇上要来了!方才那边的公公给奴婢传了信儿。”
这下可好,便是想睡也睡不着了了。
邱桢蹙眉,却并不似觅夏那般惊喜,反倒有些厌倦意味。但想她还是认命的更了衣,到宫门前候着了。
也幸亏没等多久,便有掌灯宫人从前面走来。
不知什么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只有一轮弯月悬在天边,洒下淡淡清辉。
随着一行人走近,中间的高大男子也显露出来。他相貌俊朗,五官深邃,在月光下更显得熠熠生辉。
这就是萧国的君主,萧晟睿。十六岁登基,励精图治,是世人口中的好皇帝。
“参见皇上。”邱桢并未迎上去,只站在门口行了个礼。
萧晟睿路过她身边却脚步未停,充耳不闻,直接走了进去。
邱桢跟着走了进去,低头的刹那却忍不住勾起了一抹自嘲的笑容。
进了室内,萧晟睿也并未多言,稍坐了一会儿,便遣退了四周的宫婢,说道:“就寝吧。”
他的语气没有一丝起伏,冷淡的像冰。更甚者,说出的三个字就像是早已设计好的戏词。来到这里,就仿佛是为了完成一场迫于无奈的任务。
邱桢低眉敛目,顺从地走上前去帮他宽衣。
但她如今身子大不如从前,想使力却也是有心无力,只单单解开纽扣,便费了好一会儿功夫。
鼻尖女子身上淡淡的幽香,好似在哪里也闻到过,却不是在凤仪宫。
萧晟睿皱起了眉,颇有几分心烦意乱。
偏偏那双柔弱无骨的手还在身前“作乱”,像是点火一般。
他终于不耐地捉住了女子的手,勾起对方的下巴。却正对上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睛,里面没有过往的柔情,反而只剩下了一片淡泊。
萧晟睿愣了一瞬,随即挑眉,不屑一笑:“要是想欲擒故纵,就不要故意来勾引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