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长发话了,国言这才被送到学校去,所以,是在晚自习的时候才办好了手续,被班主任带进教室。而卢老蔫则是在县城里的一个小招待所住下了。
按说不至于搞的那么晚吧,其实,在晚饭前,手续就办好了,可国言一定要跟送自己来的卢大伯吃顿饭,在刚兴起的小餐馆里,国言拿出五块钱,请卢老蔫喝了顿酒,还给卢大伯2块钱去住店。
别看国言年级小,可这人情世故居然是门清。
等到送走了卢大伯,国言才去学校找自己的班主任戢老师,恰好那个时候也就是学生们晚自习快结束的时间,班主任吗,总是要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在接下来的学习生活中,戢辉并没有发现国言有什么特殊的学习能力,这孩子上课从来不主动发言,点到他的时候,回答问题也是四六不靠常闹笑话。
说起来,这戢辉可是教育局长戢蓬骅的亲侄子,能够把国言安排到戢辉的班上,戢蓬骅其实也是动了点小心思的,要不,就国言考出来的成绩,那怎么也得是去一班啊,不会漏给戢辉的二班的,戢蓬骅就是希望戢辉能够在第一次代学生就能出个彩儿,作为一个在教育系统里干了三十多年的老手,戢局长太清楚这生源质量上的重要性了。
周末,戢辉去叔叔家“汇报工作”,随口就说出了自己的困惑。
“叔,你推荐过来的那个学生似乎不怎么优秀啊,他的综合成绩在班上也就是个中等偏下的水平,没您老说的那么神。”戢辉说道。
“噢?”戢蓬骅略有吃惊的看了看自己这个侄子,“难道说我看走眼了?”
说着,戢蓬骅到自己的书房里找到自己的皮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文件袋。
“你看看,这是他在局里的考试答卷,我拿回来是打算给你妹妹参考的。”
戢辉赶紧站起来接过文件袋,小心的从里面抽出几张试卷,认真的看了起来。
“这是他的试卷?笔迹似乎不一样啊?”戢辉是教文科的,敏感的发现了问题。
“这不会有错,是当着我们的面答题的,这小子的一手硬笔小楷写的很是有些味道,不看对错,光是看这手字就足够叫评卷人舒服了!”戢蓬骅说。
“可是他在班上书写的与其他学生差不多,可没有这么规范。”
“有可能这小子是藏拙啊……”戢蓬骅想了一下后说道。
“他才十五岁啊?怎么会有如此心机?再说了,他为什么要藏拙啊?”
戢蓬骅嗫呶着嘴唇,没有直接回答,想了一下后才慢慢的说道,
“我批准他进入你们学校并不完全是因为他考试的成绩,其中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我无意间听那个村长提起的。”
戢辉此时也被叔叔的话给吊起了好奇心。
“那村长说,这孩子没有上过小学和初中,他是被一个老道从小带大的,那个老道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是在三年灾害期间来到他们那里出家修行的。”
“这似乎没什么了不起啊?过去十几年不是有许多人到我们这里避世吗?”
戢蓬骅摇摇头,“不一样的,自打这老道来了后,他们那个五户村日子就过的很是滋润啊,你能想象到在他们那个大山里还有自己的小水电站吗?县里可是没有任何人去过那里,那个避世的老道来头一定不简单。”
“五户村?我都没听说过。”
“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后来我给管那里的公社**打了电话,才知道,从公社到五户村还有40里山路呢,别说县里了,公社的干部都没几个人进去过。”
“那他们那里不是很封闭很原始?”戢辉有些惊讶的说道。
“咱们这片啊,从1960年林业部提出成为保护区,到1970年被划出来成为单独的行政单位后,在原则上就是保持原始风貌,最近,听说省里对我们这片又会有新动作,目的还是要保护原始森林的原生态,所以,深山里基本上就是原始状态,五里村大概是最深入的一个自然村了。”
“您说的这个我知道啊,不过类似五户村这样的地方最近好像很少了,许多山里的农户都迁出来了,都是靠在山边过日子。”戢辉说。
“其实不出来也是不行,在深山老林里,日子不好过,现在又不让垦荒,不让打猎,那里山民靠什么活?”戢蓬骅摇着头继续说道,“可五户村却是过的蛮好的,我看那村长的衣着就知道他们日子过的不错,这恐怕与那个老道不无关系。”
“可这与那孩子的藏拙有啥关系啊?”戢辉似乎想不明白。
“一个能带着大字不识的山民在原始森林里生存,那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那得有丰富的知识和高明的智慧,你算是有文化吧?你能搞出山沟里的土水电站吗?所以啊,我猜测那个老道应该是20多年前在某个岗位上被整的没脾气的高人,他宁可到深山老林里避世,也不想再到凡尘里折腾了。”
“哦……您这么一说,我好像明白点了。”戢辉若有所思的说道。
生活在那个年代的人都知道,自打解放后,各种运动可是没少弄,不知道有多少高人能人被整的没有了脾气,有些人干脆就不在了。
“老道经历了什么?我不得而知,但,人间冷暖肯定是翻滚了好几次了,那些经验教训他能不告诉孩子吗?”戢蓬骅盯着侄子继续说,“连我都会把在十年风波里遇到的经验教训告诉你,要不,你还不是傻乎乎的乱冲乱撞?”
“是的是的!”听到这里,戢辉满脸的谄笑,“要不是您的提点,我还真不可能当班主任,虽然是第一次,可我干的很有感觉。”
戢辉说的没错,在学校里,担任什么样的老师那也是有讲究的。
在学校里,排在第一位的肯定是毕业班的班主任,这绝对是教师里面的厉害角色,其次就是年级班的班主任,你带的好,这个班就给你一直带下去,直到学生毕业,带不好,等到学年结束,学生升级了,你这班主任继续留在原位,是给那些毕业班班主任做基础工作的。
还有一些就是学科老师了,教语文的,教数学的,教化学物理的,这样的老师还都算是排在教师队伍靠前的,而在教师里混的比较差的就是那些教副科的,啥音乐老师啦,体育老师的,那基本上是有你没你都无所谓。
有条件的学校里,教副科的老师算是专职的,可条件差的学校……那些副科其实就是一些主科老师兼职的,条件更差的地方干脆就是一个或者俩老师一肩挑了,这在那年月一点也不稀奇。
不是说有些著名的体育教练就是从基层干起来的吗?是,这没错,比如田径项目里的长跑教练马大炮,带出了不少牛掰的长跑运动员,有些还拿到了世界冠军,可那毕竟是少数人,而且,还得看机遇,要不怎么就后无来者了?
戢辉,一个地区师范学校毕业的年轻老师,参加工作不过一年多,这就成了高中的班主任了?光靠当局长的叔叔照顾可是不行的,他自己多少还是要有点本事,还要在学校里纵横捭阖,照顾到方方面面,要不,那些初中部的老师谁不想升级到高中部来啊?
那年月虽然比起现在来,人相对的纯洁,耍心眼的人不多,可毕竟是在社会里,当人们遇到不公平或者说自己的利益被侵犯,不管有多单纯和宽容,多少都还是会有各种各样的反应的,所以说,戢辉在学校里那可是八面玲珑,很会做人。
国言的事情,局长戢蓬骅并没有过多的去在意,能够在教育局那么多人面前从容不迫,戢蓬骅就知道,那孩子将来错不了,所以,他对戢辉也没有再说什么。
可是戢辉却是在心里留了心眼,他打算找个机会好好的跟国言谈谈。
说话就到了国庆节前最后一个礼拜天,还有四天就是国庆节了,而且,今年的国庆节与中秋是在同一天,这对国言来说,不管是不是刚刚离开道观,他都想回去看看老道,因为,学校前后加起来可是放四天假呢。
那时候,国内还没有实行双休,双休是十几年后的事情,而且,那时候,官面上的大节只有春节和国庆,民间的习俗节日并没有多少官方人士认可,尤其是在城里,官方宣传的是五一、五四、六一、七一、八一这样的节日。
而在乡下则不同,甭管是如何破四旧,老乡们还是很在意元宵啊,清明啊,端午啊,中秋这样的节日,至于什么龙抬头啦,三月三啦,七巧节啥的,那些节日要么是在少数民族地区里流行,要么就是一些文人骚客喜欢写点豆腐干大小的介绍文字拿出来显摆,其实,乡下的老板姓对那些原本就不怎么在意,还不如乡下的初一十五赶大集呢。
周日,同学们都回家了,而国言却是没地方去,只不过,他也不在学校里,穿起了进来时那一身解放装,找了个旧麻袋就到城关镇上去逛了。
国言怎么用麻袋啊?乡下来的不都是用编织袋吗?呵呵,那个时候,现如今流行的编织袋还没有普及呢,有是有了,那可是稀罕物,乡下人用的最多还是麻袋,在北方,许多乡下人串门走亲戚,用的是包袱皮,而在南方就是麻袋。
说,这国言到镇子上干嘛去了?捡破烂啊!
来的时候他就发现,这县城虽然不大,可是破烂还是不少的,让他最在意的却是,这里几乎没有人捡破烂,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几乎。
说起来也是的,这里地处偏远的鄂西山区,整个县里不过几万人,县城的人口不过才几千人,并且大多数都是各个机关里的人,就算不是机构里的,那也是与机构里的人沾亲带故,乡下来的土老帽在县城里是没有的。
这个特点是与那些相对发达的地方不同的,就是当年大搞上山下乡,这里也没有展开,因为,没有那种需要和可能,几年前,这里连高中都没有,一个初中每年毕业的学生不超过三十人,这样的学生还要下放?本身这里比起发达地区来那就是乡下了,还能把学生下放到哪里去?
县城里的人都是有身份有背景的人,谁能丢下面子去捡破烂啊?
被国言盯上的首先就是堆弃在县城进出口外面的煤灰垛。
在这个偏远的小县城,也就是人们说的城关镇,在城关镇里多少也有那么几家县办工厂,十年风波结束后,全国掀起了兴办集体企业的浪潮,城关镇里也出现了农机厂、粮食加工厂、麻袋厂、编织厂等集体企业。
有工厂必然就离不开锅炉,不管大小,都得有,烧锅炉自然就得用煤,而这里距离刚通车的焦枝铁路铁路不远,加上本地也有几个小煤窑,所以,这煤灰就自然而然的有了。
说起来,那年月许多偏远的小县城还真没有系统的垃圾处理体系,就连电力系统、自来水供应系统也不过是近十来年的事情,垃圾的处理往往就是约定俗成的堆在一些低洼的凹地上,那时候人的消费水平很低,一家人真正能扔的垃圾还真是不多,特别是这样的小县城里。
县里倒是有个废品回收站,可回收最多的就是旧报纸,至于其它的……没有。
国言看中的是煤灰垛里的煤核,这个“核”在这里读“壶”。那年月,锅炉烧煤是很难把煤完全烧透的,可不像后世的高科技,可以让煤充分燃烧。
没烧透的煤在煤灰里其实就是处于无氧状态,这就出现了类似木炭那样的结构,其实,这就是无意中产生的特殊“焦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