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就醒了,大概是潜意识里记着今天有活动,她一整夜都没睡好。摊着手在眼前看,正着看,反着看,没有什么特别,却看了很久,到后来忍不住自己傻笑了。
她走到门口挂着的台历本上,用笔圈出“星期五”这一天。然后走到厨房做早饭,等许慎来接她,结果到了约定时间也没看见人。许慎很有守时观,念书的时候只要她想上的课,从来不会迟到一分钟。
顾曾觉得奇怪,拿了钥匙下楼等她。远远地就看见她的车停在那里,走到跟前才发现她坐在后座上抽着烟。昨晚打电话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她叩车窗,许慎随即掐灭了烟头,坐到驾驶位。笑闹着从她的包里翻出早饭,满足地说:“小白你真是贤妻良母,将来机长有福气了。”
顾曾不理她的插科打诨,担心地问:“你这是怎么了?心情不好?”
“嗯,没激情。”她笑,沙拉酱黏着手指,她干脆舔了下,“你也知道那是我家里介绍的,到了年纪就该结婚了,有什么好相处的。”
“那为什么不分手?”
“不是谁都有你这份心的,还能认认真真地去喜欢一个人。”
到长安街时,已经是上午十点。
许慎接了个电话,就把她带到了最里面一个房间。进去的时候听到打球的声音,若有似无地夹杂几个笑声,听许慎说他们已经开始了。
顾曾走在后面,先是看见了陆照,好像是医生的职业习惯,每次看见他都是白色的衣服,连运动服也是。其余几个不太能分清,许慎早就见过了,一一地和她介绍了下。
她忍不住打趣:“你果然是外貌协会的。”
许慎不置可否地笑:“这可不是我决定的,陆照和Cute本来就是好朋友,一来二去,各自的朋友也熟悉了,这样才有后面几个人。”
“那你是先认识谁的?”
许慎挑眉:“顾小白你变坏了。”
一局打完,几个人都走过来。
最先同她打招呼的是穿着荧光黄衣服的一个男人,不是很高,但是很可爱,脸上的梨涡陷得很深,笑起来很温暖,很讨喜,是Cute。他先朝顾曾伸手打招呼:“闻名不如见面,一看就是被许慎欺压已久的。”
“我看也是。”陆照跟上来,慢慢地看了她一眼,带着不用戳破的友好。
顾曾松了口气,许慎则瞪着陆照,两个人眼看着又要掐起来。Cute在一边直呼欢喜冤家,让他俩凑一对得了。好在大伙之前就认识,很快气氛就热闹起来。过了一会儿,有人推门走进来,把水递给他们。
许慎拉着她的袖子,小声说:“这是暮然,是不是很帅?”
暮然戴着一副细框的眼镜,整个人都很干净斯文,五官立体有点像欧洲人。
“想象一下,就和越狱里面的男主角差不多的感觉。我跟你说,如果没有岑大机长,我正准备要把暮然介绍给你的,看看喜欢不?现在还来得及换。”
说是小声,可分明身边几个人都听见了,当事人也是。她真的要钻地洞了。
Cute嚷嚷着:“许慎,你能说得再小声点吗?欺负暮然天然呆吗?”
“我什么时候天然呆了?”暮然在她旁边坐下来,视线交接了下,他轻轻抿起唇,“我只是不喜欢和低智商的人交流。”
噗……一众大笑,Cute差点没扑过来打人。
“好了,别闹了,幸亏今天阿岑不来,否则他往这一坐,看你们谁还敢欺负顾曾。”陆照接了个电话,很是无奈地看着她,“早上突然被公司叫过去了,应该不会来了。”
“啊?这么凄惨!我还没见过绯闻中的男猪脚!”Cute欲哭无泪,拼命地瞅着她,“顾曾,什么时候引荐下?”
她尴尬地回避着Cute不怀好意的笑,吞吞吐吐问道:“他最近很忙吗?”好久没有休息的样子,昨晚看见他,就已经感觉到他很疲惫。
陆照回答:“我听说他一直在调整航线,以后可能不会再飞国际航班了。或者,不会飞亚特兰大了。”一定是故意这么说的。
她差点被水呛到,拼命地转移着视线。
陆照咧嘴笑了两声,转个头又和许慎掐起来,很快聊到其他东西,暮然突然说:“最近超能海外股的走向不是很好,买了的话,就趁早放手。”说这话时,他一直看着许慎。
正聊得开心的几个人都看出来不对劲,纷纷转向许慎。
“怎么了?”顾曾反应过来,抓着许慎的手,“你难道缺钱吗?”
许慎的家世很好,她做这一行在时尚界很出名,欧洲每一场时装秀都会邀请她,赚的钱她几辈子都花不完,她怎么会突然去搞投资呢?
“上次你在我家,好像说是让暮然给你清算资产,到底出了什么事?”
许慎的脸色不太好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忽然接了个电话,都来不及解释,一转头跑了出去,留下面面相觑的几人。不一会儿,陆照放下手中的水,追了出去。顾曾下意识地跟上去,却被暮然拦住了。
“让陆照去,应该不会有问题,你不要追去了,许慎肯定开车走的。”
“怎么会这样?”
暮然解释:“这是许慎的私事,得她自己说,我不方便开口。但是就目前情况来看,我只能说不是很好。”
顾曾捧着脸,几乎快要哭了,“早上她来接我,一个人坐在车里抽烟,我问她有没有什么事情,她还和我开玩笑。”
她和许慎念大学的时候是上下铺,从酗酒到悲伤症,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许慎陪着她。许慎的性格很强势,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是坦然自若的样子。
有一年冬天,晚上特别冷,北风刮得窗户咯吱响,她们几个窝在被子里都不愿意出去,可是已经很晚了还没吃饭,饿得肚子咕咕叫。许慎就打电话叫了外卖,送到楼下时都快凌晨了,宿管都有门禁,更何况还是外来的人。许慎就一个人爬了窗子,从二楼顺着水管滑下去,提了东西又慢慢爬上来,结果手太滑,摔了下去。她和晴雅等了好半天才等到许慎把东西提上来,看她好好的也松了口气,谁知道半夜里她开始哭着喊疼,送到医院里医生说小腿骨折了。她真的特别能忍,摔了腿还把东西提上来给她和晴雅吃,而且一声不吭。就那件事之后,她开始觉得自己活得很糟糕,连许慎一半的坚强都没有。
忍不住就红了眼眶。她真的觉得自己好懦弱,为什么性格这么软,如果在车上她可以强势地追问下去,说不定就能够安慰到她。
都是如果,都是没用的……她抱着头,将脸埋在手掌里,听到暮然和Cute在一边交谈的声音,说着许慎个人资产已经被掏空。这怎么可能呢?怎么会这样?
忽然有人在她身边坐下来,递了面纸给她。
“许慎的事,我知道一点。”他的出现总是恰到好处地让她心软和难过,“陆照之前和我提过,我大致地了解过,应该不会很严重。”
她不好意思抬头,用纸巾擦着眼睛,声音很低:“她不会有事的,是吗?”
“嗯。”岑今日拍了拍她的肩头,“看着我。”
顾曾缓慢抬头看他。
“不用担心。”瓶盖扭开来,他把水递给她,“喝一些,缓解下情绪,我刚刚和陆照通过电话,中午一起吃饭,他会把许慎带过来。”
“好。”她是真的相信他,相信每一次的相遇,他都会给予她希望和温暖。
从会馆出来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他们一行直接往约定的饭店去。
由侍应生引进门,两侧都是棕色的雕花屏风,墙壁上挂着山水画,整个装修风格高雅娴静。这个时间馆子里人很多,不过早先就预订了包间,他们直接朝后院走进去。
洞开的门扉里是一条内辟的池塘,流水潺潺,Cute不停地感慨说,像是闯入了古代的大宅院。
“你们说就陆照那性子,弄个饭店能有这高雅的气息,得多不容易呀,嘿嘿。”一边打趣地说着,一边又羡慕陆照家大业大,不愁吃喝。
暮然没理他,顾曾也不知道说什么,倒是岑今日淡笑道:“这是他母亲的设计。”
“哦哦。”
几句话没说完,就到了包厢门口,陆照和许慎已经点完菜了。知道自己理亏,许慎早早投降,把事情从头到尾和她解释了遍。
原来是她的父亲投资失败,亏损了很多钱,有政审机构照例带他回去询问工程情况,一去就好几天都没有回来。许慎心知出了大事,却一向不过问工程这方面的事,摸不着头脑,就像没头的苍蝇到处乱撞,花了好多钱去疏通关系也没有用,脑子一热就去做了风险投资,以为要长线拉锯,没想到几天下去就赔了许多,无奈之下只好找了暮然做资产精算。事情出来也有半个月的时间了,她一直和没事人样的,和她打闹,与晴雅拌嘴……
“我那里还有些积蓄,晚上回去都给你。”
许慎“扑哧”一声笑出来,拍了拍她的手:“就你那些钱,还是用来做嫁妆吧。机长在这里,你还抱着我?怠慢了美人可不好哦。”
“没个正经,现在还有心思开玩笑。”她瞄了眼旁边的人,也是在和陆照认真地交谈着,缓慢地转过头,继续和许慎说话。
“我跟你说,这事吧不好处理,陆照也没办法,但是岑今日出过力。”许慎贴着她的耳朵。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关他家庭的事。
“岑今日是军人家庭出身,一家子人都很严肃低调,他入伍这么多年却很少回家,和父母的感情很淡。但是我父亲这事,要动用关系的话,就得托他去游说,打探一下情况。”
他从小到大受得都是军事化的教育,又被老一辈影响,骨子里多少有些严谨,不合法的事是怎么也不会插手的。所以,如果许慎的父亲真的犯了罪,他也不会出面。只要没有触犯法律,还在例行调查期中,就很快会有结果。
“你知道的,我请得动陆照,但他肯定还是看你的面子。”
岑今日坐在窗口,竹帘被拉到半高的位置,透进的阳光正好照住他整张面孔。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他的轮廓棱角都是朦胧的,这么一来就显得更加温和。
他察觉到她的目光,停住了和陆照的交谈,转过头来看他。轻轻的一眼,什么都了然了。
明明才认识不久,却好像认识了很久。
她想起以前和陆终年去国际商谈,在那之前他还臭发了通脾气。她气得不行,说他这样的性子,在谈判桌上会不会被竞争对手殴打。他眯着眼睛笑,说看一个人不能看表质,他纵然天天摔盆子,摔罐子,可到关键时候一刻都不含糊,该拿到手的钱一分都不能少。还特别正经地和她谈起生意经,说男人这一生有两样东西不能借,一是钱,二是妻子。
他那样的生意人,真是让人哭笑不得,表里差别太大。
如今看岑今日就有很直接的感觉,表质温雅清贵,可实则骨子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执拗和淡淡的疏离,但却真的很善良柔和,从里到外都有一种和风细雨的善良柔和。当他一心一意想要对一个人好时,那个人是逃不掉的。
就像现在,他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在她的碗里,寂静相的眼睛和她对视,漆黑静谧:“这个味道还不错,多吃点。”那么,她怎么逃得出去。
吃饭的地方离机场不远,他说要去取车,就没有人愿意送她走了。顾曾有些囧,大家能表现得再不明显一些吗?关键是他还默认了。默认了,而且还很偏心。
这个时间机场的客流量很大,见到熟人也不是不可能。阿苏走近了还在对她挤眉弄眼,鼓励她霸王硬上弓。最近这个词频繁从好友口中说出来,她已经不能思考。是她表现地,很想那啥吗?
天……
“在想什么?”
“嗯?”
“我听说机场要招募地勤,你最近是不是也很忙?”
“你怎么会知道?”
长虹这几年一直在扩大,航线也越来越多,最近一段时间真的忙不过来。又因为临近年底,航线增加频繁,最忙的时候恨不得一个人能当两个人用。前几天开会,主任提出来必须招募新员工,差点让阿苏感动得泪流满面。很快通知就下达了,这几天就忙着招募的事情,她也连着加了两天班,只是没想到这些细碎事情,他也知道得这么清楚?
“今天早上开会的时候提了下。”他笑,摸着口袋掏出车钥匙。
这次总算清楚地看见了他的车,ASTONMARTIN阿斯顿马丁,世界豪车级别的。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恍恍惚惚地上了车。一边还回应着他刚刚的话:“嗯,可能会因为这样,航空部的一些安排也要做调整吧。”
他打开空调,凑过来给她系安全带,等到车平稳开出,才解释说:“上个月的客流量统计已经超过了暑期的旅游季,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可能还会很忙。”
她喔了声,想起什么,有些犹豫,“你最近在调整航线吗?”
他转过头看她,很近的距离,每次都这样,眼白很少,眼皮很深,看进去,就出不来,“算是调整时差吧。”
“嗯。”
“忙完这一阵子,许慎的事情也该解决了。”
是在安慰她吗?车窗微微摇下来,有雪花飞进车内,她想了会儿,低声说:“谢谢你,很多,很多。”
“雪下大了。”他又关上车窗,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在亚特兰大的时候,救济过一个小女孩,每个周日都会陪她吃饭,买一些东西给她,每次都会和我说谢谢,就像你现在这个样子。”
“我……”
“以后不要说了。”他微笑,手慢慢握紧,后来一直都没有再松开。
这一年冬天好像一直都在下雪,让路程的时间变得又漫长,又短暂。她一手拉着车门,下巴抵在车窗上和他说话,想问要不要上去坐一会儿。嘴巴蠕动了下,不知道怎么的就脸红了,她迅速地说:“再见。”然后跑上了楼。在窗口看见他的车停在那里,还没有走,车窗后头依稀映出他的轮廓。那么好,那么帅。
又过了一会儿,车子才缓缓离去,绵绵的白雪覆盖了车尾,她的心就跟着那团白白的雪,恍惚着走远了。
晚上晴雅来吃饭,顾曾顺便提了下许慎的事,晴雅一声不吭,随即打了个电话给许慎,好一顿痛骂,她在旁边听着,总算解气。
挂了电话,晴雅的脸还沉着,“许慎这小妮子,心是铁做的吗?哪一天她活不下去了,肯定很淡然地叫咱俩去见她最后一面,就算诀别了。”她喝了口咖啡,又说,“好面子,又倔强,凡事都自己撑着,早晚得受罪。”
顾曾在下面,用筷子挑起一根面条尝了尝:“你难道不担心?”
“谁担心她了?”翻开钱包,算了下卡里的债务,“夜里还要飞,就不陪你了。啊对……”抽出几张卡,粗鲁地甩在台子上,她扬声道,“我这几天都在国外,你替我给她,密码你知道的,算是我先投资她了。”还嘴硬。
把面盛出来,顾曾解开围裙走进房间,正好听见电话响。看到来电显示,莫名地觉得高兴。
“花还好吗?”
“嗯,挺好的。”她看一眼窗台上的卡特兰,明艳花色,不落长河。
“听你的声音感冒了?”
“有一点。”去接晴雅的时候有些匆忙,衣服穿得少,回来嗓子就有些干哑,不是很舒服。
岑今日正坐在书房,戴了金色细边框的眼镜,想起刚刚和陆照通话的内容,告诉她:“许慎的父亲应该没什么大事,是政策下行压得紧,按照程序走需要一些时间,但是没有做过就不会有事。”
“真的吗?”她高兴地转身,往床上跳去。
岑今日听见电话那头一声巨响,禁不住地笑:“嗯。”拉开柜门,翻开着药箱开始找药,他仔细地看盒子上的生产日期,“受凉了要吃药,你明天是早班?”
“啊?”
“明天我来接你。”
“好。”她抱着双膝,脸贴在腿上,觉得好开心。电话挂了很久很久,还是觉得好开心。
“顾小白,需要我拿镜子给你看看吗?”她一回头,就看见晴雅端着碗靠在门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听去了多少。她心虚地扔掉手机,小声问:“为什么?”
“照一照你这花痴脸啊。”
“我……”
“在一个失恋的人面前这么恩爱,顾小白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她快速地往厨房走去,晴雅追在后面长吁短叹,快要把她说得无地自容。她发誓,脸真的快要烧起来了。
晴雅却突然把碗放在台子上,跑过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看过你前几年的状态,我和许慎比你还担心再重来一次。这几年虽然到处嚷嚷着给你相亲,可也没真正地强迫过你,总害怕你还记着他。”
顾曾埋着头,这一刻她没有想起陆终年,想到的是岑今日的脸孔,眉目清晰,寂静眼相。
晴雅的嗓音润润的:“现在很好,我能感觉到。”
她伸手回抱住她,鼻子酸了:“晴雅,我也感觉很好,这一次是真的。”对于他,她一直都很小心翼翼,害怕温暖,却抗拒不了,忍不住想要靠近。会想说过“越是无法自拔,越能清醒淡然”的人,过去是不是和她一样的执着,爱着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
岑今日,岑字取谐音“曾”,曾经和今日,都是在他的生命里不可或缺的部分。她能想象到的是,他一定全心全意把过去十年孤勇和等待都留在了亚特兰大。但如今他回来,就是完全地离开了过去。他那么好,那么好的人,她多么感激,没有任何其他的时机,而是在此时此刻,他能出现在这个城市,和她相遇,握住她的手,和她说不要怕,他能够感同身受。
真的,她就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