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八苦,速来。]
长剑瞬间出现在我手中。
菱角上的触感如刺扎入手中,缺少的一半回归于身体,我甚至能感受到骨骼内流动的内里,长生树随风而动的摩擦声。
我终于完整了。
我与八苦,天生一体共用一魂。
这是此间世界剑骨的奥妙。
我拖着八苦,任由它在地上发出“呲呲”摩擦声。
[曾宸。]
我站在他面前。
就像回到数十年前,我与他拌嘴一般,[我与你向来爱计较,你毁我经脉,我便也毁你经脉。]
曾宸没有动。
我抬起八苦。
“哗——”
台下的众人皆是不可置信。
[许念……她、她没有死!]
我当然没有死,从头至尾,我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我知宋祈年爱我如魔,让他守了我十年为我重铸经脉,否则以他和曾宸偏执的爱意,除了死便只有成为玩物可选了。
我以剑魂活了十年。
事实证明,自毁,未必是条绝路。
向死而生,迎难而上。
历经八苦,生、老、病、死、求而不得、爱别离、怨憎恨、五阴炽盛。
遥不可及的高台上,我将八苦握在手中。
年少时成名的心愿已经达成,只是底下皆目过去,再无所爱之人。
十年过去,一切都恢复回原状。
番外:唐春深
再见许念时,我愣在原地。
我试探一声,[念念?]
许念支着手,抬起头看我,[不记得许念模样了?]
[念念。]我这次确定了。
睫毛下清澈的眼眨了眨,许念说,[我是八苦,许念的本命剑。]
我并没有多惊讶,[你是来拿回剑骨的吗?]我漾开一个笑,多年来紧绷的心终于找到一个宣泄口,[我终于等到你来了。]
许念给自己倒上一杯茶,轻轻呼了口气。
一番动作下来, 我肯定道,[你是念念。]
[我是八苦。]
[念念。]我双唇蠕动,呼吸有些紧促,深邃的眸打量着她,[你不是八苦,你是念念。]
只有许念,会习惯在饮茶时抖着小拇指,我曾问过她原因,她说好玩有趣。
[你认得出许念,宋祈年却认不出。]许念觉得可笑。
她放下茶杯,眸里好似装了一春碧绿,[我曾敬你如长姐。]
我阖上眼,爽快承认,[是我嫉妒你。]
嫉妒你生来一副剑骨。
嫉妒宋祈年、曾宸爱慕你。
许念只是淡淡一笑,[你比我想象中老了许多,修仙者无年岁,你却不复韶华。]
在十年后悔中,我早已枯萎了,我对她说,[许念,我把剑骨给你,你能原谅我吗?]
许念眨眨眼,[这本身就是我的东西。]
何来给一说,更别谈原谅。
[放心好了,我只是拿回属于许念的东西。]
许念起身,举起茶敬我,热腾的茶水漫着氤氲,她并没有喝,只是将手一弯,让茶水全都洒在地上。
[春深姐,再见。]
早该再见了。
她执着八苦,让我一下子起来了好多往事。
我与她相识时,尚且年幼。
她是朱雀山山主之女,与宋祈年打小就有婚约,便常常来青龙山玩乐。
无意一次,我认识了许娇。
许娇身子弱,性子也弱,只敢偷偷跟在许念后面。
[你是谁?]我在青龙山没见过她,以为是哪里混进来的。
许娇愣了下,小声道,[我叫……我叫许娇。]
来声如蚊呐,我听不大清。
[是许念的……妹妹。]她好似不好意思承认,羞愧地垂着头不敢看我。
大约是怜悯,我对她说,[你姐姐就在前面,要和要我们一起玩吗?]
她呆了一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算了。]
还没等我问清楚,许娇先一步朝我道,[姐姐,下次见。]
许娇灵动飘渺的的衣诀在风中荡漾,红彤彤的脸颊映成俩瓣,在朝辉中似被祂祝福的少女,她挥挥手,与我说再见。
下一次见,却是朱雀山的大火。
我见到许念俩只手刨得混是血,很难想象修仙者的指甲能被磨成粉。
[阿姐……阿姐……]
我听到许娇在喊疼。
她底子素来差,生生被浓烟呛了那么久,早已忍受不住。
[阿姐……许念……]她哽咽了一下,被烟呛住,依旧咬着舌逼自己道,[别救我了,快、快跑。]
许念撕声揭底的尖叫依旧在我耳边,我想起了少女灿烂的笑,想起了好多好多时光。
可是父亲说,他说,[剑骨配我女,刚刚好。]
脑海里回荡着这句话,我捏着自己的裙摆,最终还是走了。
我知道许娇看见我了,但是我什么也没做。
也是那时我才知晓,原来不是有剑骨就可成为下一个许念的。
故事的最开始,是我们四个在青龙山上一块玩乐,许念性子好,又通人情世故,讲话总是惹人欢喜。
即便是嫉妒她的我,也是欢喜的。
分明练着同一套剑法,偏偏许念三天练成,而我则要三个月。
她好像发现了,撑着头对我道,[春深姐,你知道我名字何意吗?]
我偏头看他,却不说话。
[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她越明媚大方坦坦荡荡,就越显得我丑恶无趣偷偷摸摸。
宋祈年在后头叫,[念念。]
曾宸也在叫,跳着摆手,装作恶狠狠的模样,分明情根深种。
他们的记忆里,只有念念,从未有过一个叫做唐春深的姑娘。
故事的后来,是宋祈年终身守在朱雀庙祈福,曾宸废一身修为来到人间。
至于我,则在下一年春天重新化为长生树的尘土。
许念耷下眼皮,轻蔑一笑,[你们一个是我情同手足青梅竹马,一个是我常伴口角却相伴相随的朋友,一个是我推心置腹十载知己。]
[身怀剑骨,是我的错吗?]
[挡了青龙山,是朱雀山的错吗?]
不是的。
我想告诉她,不是的,最终却一句话说不出口。
我看着记忆中的她,背着八苦,一步一步重新坐上了盟主的位置。
我们也曾在落日下,相看一眼就忍不住弯起眼。
[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的念,你呢?]
[春深杏花乱的春深。]
我彻底闭上眼,永眠于长生树下。
故事啊故事,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可惜我再也不会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