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半个时辰后,我看着一望无际的花园,终于绝望地瘫倒在地。
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姜云墨不愧是朝中权臣,果然不会轻易放人离开!
之前一直以为他府上不过一进两进。
所以踏出正房的那一刻起,我就仿佛已经看到了自由在招手。
于是,我干劲满满地一路穿过了莲池、白玉广场、人工湖、马场,终于见到了......
他府上的花园。
好一个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我两眼一黑。
累倒在地上时,还不忘愤怒地冲着天空挥了一拳。
可恶的权贵,这么多地方就不能分我一处吗?
忽然间,一阵夜风吹过,周围顿时响起一片簌簌声,各种奇形怪状的花木随风摇曳。
甚至还有夜枭发出了凄厉的啼叫。
我又默默收回了拳头。
硬生生被叫出了一身冷汗。
方才心跳加速,现在冷静下来才发现,我的周围空无一人。
这么大的花园,此刻只有我一人在。
这氛围实在是有些骇人了。
我小心翼翼地往回走,完全不敢回头,生怕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追我。
可偏就在这时,鞋尖被树丛绊了一下。
我注意力全在身后,一时没防备,身子重重向前摔去。
遭了!
我瞬间闭紧眼睛,等待着痛意来袭。
可就在这时,一股力量忽然揪住了我的衣领,轻轻一扯——
我就摔进了一个人的怀抱里。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我魂飞魄散,拼命挣扎了起来,「啊啊啊啊是何物!莫要缠上我!」
一声轻笑传来。
对面轻而易举地制住了挣扎的我,给我披上了一件温暖的外衣,阻隔了夜晚的寒气。
熟悉的檀香味传来。
我瞬间停下不动了。
睁眼抬头望去,正好撞进了姜云墨含着笑意的眼睛里。
「你输了。」
不知为何,见到姜云墨的这一刻,我紧绷着的心下意识就放松了下来。
明明逃跑失败了,此刻却不合时宜地感到了安心。
我嘟哝着耍赖道:「......方才的赌约能否反悔,没想到相爷府邸如此之大,这般不公平。」
姜云墨微微一笑。
「不能反悔。你可是与我拉过手指许诺的,忘了吗?」
月色如水,他那倾城绝世的容颜在月光下愈发摄人心魄,几乎比月华还要勾魂夺魄。
我一时看得痴了。
半晌才红着耳根转过头去。
「嗯,忘了。」
姜相盯着我,忽然轻笑几声。
「那你记性当真不好,我便帮你记得深些。」
「输了游戏的代价是——」
他执起我的手十指相扣,俯身在我手背上郑重落下一吻。
「永远留在我身边。」
这般俊美无双的男子对我说情话,杀伤力当真太大。
我连着用凉水洗了三遍脸,这才觉得脸上的热意退了些。
冷静下来后,我猛然意识到了后果:
「完了系统!错过这次机会,我便再也逃不掉了该如何是好?」
系统沉吟片刻:
「不如,我们换个法子?」
「与其主动逃走,不如让姜相受不了你,自己将你赶走。」
我一愣,「啊……这当真能成吗?」
系统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我走南闯北见过那么多男子了,对男人的了解可比你深得多!」
「男子最厌烦纠缠不休、管束太多的女子。」
「你只需好好发挥作精的本事,日日无理取闹,惹他厌烦,保准过不了几日就被赶出府去了!」
听来倒是很有道理。
于是我重重点头。
「好主意!」
……
次日傍晚,姜相回府晚了片刻。
他一边向内走着,一边解着腰带,身上隐隐透着疲惫之意。
机会来了!
系统说过,在男子疲惫时作妖,效果最佳。
于是我立刻飞奔着扑进了他怀中。
仰头就嚎啕大哭起来。
姜相身子一僵,随后用指尖细致地拭去我的泪水,「怎么了?」
我哽咽着揪住他的衣襟。
「相爷,你是不是在外有人了?」
泪眼朦胧中,我看见姜相微妙地挑了下眉:「嗯?」
「我不管我不管!」
「你今日回府这般晚,定是去寻别人,不要我了!」
我使劲挤着眼泪,把这辈子最伤心的事都想了一遍。
极力装出一副心碎欲绝的模样。
可就在这时,脸上忽然被温热的东西碰了碰。
我疑惑地扭头看去。
然后忽然就哭不出来了。
姜相举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说你记性差还不信。」
「前几日不是还念叨着想吃新来那家的点心吗?今日他家开张,我这才耽搁了些时辰。」
我一愣。
这才想起来,前几日是有家新开的糕点铺子,听闻那位糕点师傅手艺精湛,每日只做五份点心。
我当时不过随口一提,根本未想过能买到。
可没想到,姜相竟当真给我买回来了。
我捂住胸口。
尽力去压抑那莫名加速的心跳。
不行,绝不能在美男计这里败下阵来!
视线一转,我忽然瞥见姜相衣领上的一抹胭脂红,终于再次寻到了机会。
「且慢,你这衣裳上是何物?」
斗志重燃。
我激动地踮起脚尖,一把扯开了他的衣领。
「你的衣领上,怎会有胭脂印记?」
姜相被扒衣裳时,耳尖微微泛红。
此刻听见我的话才回过神来,低头淡淡地瞥了眼衣领。
然后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了我的唇上。
我的话就这般僵在了喉间。
正疑惑地想问他要做什么,就听见姜相带着几分暗哑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这是你的胭脂印记。」
「今晨与你道别时不小心蹭上的,舍不得擦去。」
我的脸蓦然红了。
姜相虽是权倾朝野的权臣,可作为夫君来说,当真是能给足妻子安全感的完美存在。
硬生生让我挑不出一丝不是来。
于是,我只好磕磕绊绊地为自己找补:
「相爷莫要嫌我烦扰,我不过是太过没有安全感,想要你一直陪在我身边,眼里只有我一人,这才情绪激动了些……」
「好。」
姜相打断了我的话。
他修长的手指一翻,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副银镯来。
明明嘴角带笑温润如玉,可在昏暗的灯火下,却显得格外阴郁执拗。
「既如此,那便将你我锁在一处,永不分离。如何?」
我神色一僵,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这当真不是玩笑?
怎会有正常人随身带着镣铐?
可姜相的神情却不似玩笑。他慢条斯理地朝我一步步逼近。
语调轻柔,却字字敲在我心上。
「你今夜这般主动,可是想我了?」
我刚要辩解,可下一刻,他已将我按在了墙上,俯身吻了下来。
炽热的气息一触即燃。
姜相独有的气息、温度、触感……就这般强势地侵入了我的世界。
6.
我呼吸不畅,被迫仰起了头。
随即便听得一声清脆响动,手腕已被冰凉的铁锁扣住。
姜相在我耳畔低语:
「放心,从今往后,你我永不分离。」
……
所幸姜相虽性情偏执,但见我哭着说只是玩笑,倒也未真个将我锁上一世。
只是以示惩戒,留我被锁了整整一夜。
次日起身,我腰身酸软难耐。
一边揉着酸痛处,一边暗自总结失败缘由——
原以为我已装得占有欲十足,却不料对方占有之心更甚。
当真是自投罗网。
如今看来,想让姜相因我纠缠不休而将我逐出府去的计策,怕是行不通了。
毕竟姜相心思与常人迥异。
我缠着他,他非但不觉厌烦。
反倒欢喜得紧。
于是我只得寻系统商议,再作他策。
这回系统思虑良久,终于想出了对付姜相的法子。
「主人,我算是明白了,姜相这等占有欲极重之人,偏生就爱黏人的性子。」
「不如反其道而行,表现得凶狠些。」
我听得一头雾水,「要如何做?」
「譬如...你可怒目而视,痛骂于他,告诉他你最是厌恶他,无人愿与这等疯魔之人相处。」
「似他这般喜欢掌控之人,定不喜欢敢与他作对的。」
「恼羞成怒之下,定会将你逐出府去。」
这话倒也在理。
可我仍是愣住了。
这个怒目而视要如何做?
我使劲瞪了半晌眼睛,也未能让眼眶泛红。
看来只得另寻他法了。
于是,姜相夜里回房时,便见我双目红肿如桃,显是哭过。
他立即大步上前,低头看我双眼,「怎么了?」
我谨记系统指点,努力瞪着他,「我讨厌你!」
可姜相神色不变,一边轻揉我瞪得酸痛的眼睛,一边点头。
「嗯,但我喜欢你。」
「因喜欢你,才如此担心,可否告诉我究竟何事?」
他语调温柔如水,轻易化解了我的第一轮攻势。
我顿了片刻。
好一会儿才寻回声音,磕磕巴巴地羞辱他。
「你还好意思问?」
「你、你这般疯魔,谁能受得了与你相处!」
气势倒是不小。
只可惜,方才为让眼睛哭红,此刻声音还带着哽咽,威势顿时减了大半。
姜相凝视着我,喉间滚动,才哑声道:
「好了心肝,我承认昨夜锁你是我不对。」
「莫要哭了,下次我定轻些。」
「若你想锁回来也使得,任你报复。」
我:……
有时真觉姜相与我不在一处。
不然为何总能将话题带向莫名之处?
姜相揉了揉我呆愣的脑袋。
随即便要起身,「我去唤人取些冰块来,给你敷眼。」
不行!
我瞳孔骤然一缩。
本就是鼓足勇气来羞辱姜相,若被打断一次,再难继续。
想到此处,我猛地站起,用力按住姜相肩头。
而后重重一推——
姜相对我毫无防备,就这般倒在榻上。
他眼中闪过诧异:「你……」
就是此刻!
下一瞬,我已踩着绣鞋踏在他腹上!
系统在我脑海中欢呼雀跃。
「正是如此,主人好样的!好好羞辱他!」
而姜相神色似是愣住了。
我趁此机会,又用绣鞋在他身上来回碾了几下。
说来他腹部踩着倒也舒适,线条流畅紧实,看来武艺练得不错……
「怎么,方才不是说任我报复吗?」
「现在想逃如何使得?」
我一边说着狠话,一边心虚地与系统对话:
「如何,这回羞辱得够狠了吗?」
系统自信一笑:
「包在我身上!」
「放心吧主人,我前番查探过姜相的生平,发现他自幼便遭人虐待羞辱,最是厌恶这个!」
「所有欺辱过他的人,都无声无息消失了!」
我的笑容顿时僵住。
啊……?
这不靠谱的系统!
大哥你可曾想过,我也会消失?
我只想被逐出府,不是想被送去黄泉啊!
想到此处,我立即要收回脚。
可却收不动。
我心惊胆战地看向姜相,却见他眸中似有火焰燃起,暗藏滚烫热度。
他声音暗沉至极:「既要报复,为何不再大胆些?」
说着,他单手握住我的脚踝,强迫我一路向下。
明明隔着绣鞋碰不到什么,可我却觉整只脚都烧了起来。
7.
我头皮一阵发麻,下意识想要挣脱。可这一次却被他攥着腿按进了软榻。
上下位置顷刻颠倒。
姜相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薄唇勾起笑意:
「一直说我心思偏执,你这不是喜欢比我更出格的玩法么?」
「还有何喜好,不妨一并说来,不必拐这般弯路。」
「今夜我们都试上一试。」
这般折腾了七日,姜相还不觉烦,我的身子却先支撑不住了。
系统也崩溃了。
「这人莫不是魔怔了,都这般作弄他还不烦,我都快看不下去了!」
「事到如今,也只剩个下下策了。」
我对系统的馊主意已提不起半分兴趣,但念在情分上,还是做了个请说的手势。
系统道:「天下人都爱财,不如你去把他的银子花光。」
我:……
果然是下下策。
这难度比之前的主意还要高。
就姜相的富贵程度,他的银子若都堆在一处,怕是三天三夜也数不完。
可事已至此,我也只剩这一个法子了。
虽说花不尽,但花到让他心疼,应当也不难……吧?
……
京城秋闱集市上,达官显贵、商贾富户齐聚一堂。
一路行来,摊位两旁皆是稀世珍宝。
这等场合往日里我是不敢踏足的。
可如今风水轮流转。
我拿着姜相的银票一路买下去,几乎将所有摊位都买空了,引来无数惊叹目光。
旁人不住地窃窃私语。
看口型,似是在猜我究竟要买到何时。
可我自己也说不清。
我只知道,得一直买到姜相受不了为止。
「当当当!」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姜相的脚步声。
难道说……!
我按捺住心底的激动,回头唤道:「相爷可是寻我有事?」
「听闻你一直在采买?」
我轻轻应了声,「相爷可是心疼银子了?」
不料姜相却似是被逗笑了,声音里都带了几分笑意。
「胡思乱想什么,我是心疼你的手,拿这许多东西不累么?」
「你今日带的下人不多,想来拿不下。我已多派了几个人来,一会便到。」
我一怔。
语气不由染上疑惑:
「我买了这许多东西,不会太过招摇了么?」
相处这些时日,我发现姜相虽是朝廷重臣,但平日待人处事却颇为低调内敛。
可我今日行事与他大相径庭,当真不介意么?
可姜相显然并不在意。
他的声音依旧温柔沉稳,无形中蕴含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无妨。」
「你尽管去张扬,有我替你担着。」
系统最后一个法子也失败了。
但奇怪的是,我并未觉得多失望。
反倒心跳比往常更快,仿佛有什么陌生情愫在胸腔里沸腾。
当真奇怪……
逛集结束后,我一边揉着胸口,一边往更衣处走去。
因是女眷所在,侍卫们都自觉停在了外头。
我独自走了进去。
寻了一处隔间,褪去了一身华贵繁复的衣裳,换上了寻常装束。
「呼……」
我终于舒了一口气。
锦衣华服虽好,却也太过累赘。
一日行来,险些累得我瘫倒在地。
可这口气还未松到底,一群贵妇人打扮的女子先涌了进来。
耳边忽传来一句激烈的声音。
「方才那个招摇的女子竟是姜相的女伴!」
哦?
竟有人议论我?
我好奇心起,轻轻贴在了门板上,想听得更真切些。
「嘘,声音小些。你这般大声,门外都听得见了。」
「我的天,可有谁数了那女子今日究竟买了多少东西?当真是挥金如土,好生败家。」
「可不是么,她跟了姜丞相之后也不在圈子里露面,一露面就这般张扬,像是在向我们示威似的……」
「想必是想让男人瞧她吧,故意穿得那般华贵,害得我夫君今日一直盯着她看。她心里定然得意极了!」
「姜相与这等女子在一处,当真是门楣不幸!」
我听着听着,不但毫无波澜,反倒有些想笑。
没想到这些素未谋面的人,竟在背后这般议论我。
不过我这一生,最不缺的就是旁人背后说闲话。
只要不妨碍到我,无论她们如何说,我都不会分去半分眼神。
于是我推门欲走。
可就在这时,一道格外尖锐的声音传来。
「就我觉得,姜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么?」
听到「姜相」二字,不知为何,我离开的脚步登时一顿。
8.
那贵妇愤愤不平地继续说道:「那女子不过是个商贾之女,哪来的话语权?依我看,她今晚所为,定是姜相那个贱人授意的!」
「他从前与我父亲工部侍郎合作时,竟因我们修路不慎毁了一处村庄,就与我们断了来往!」
「贱人就是贱人!」
这下,我的脚步彻底停住了。
原来,我对姜相的了解竟这般少。
她所提到的事,我一件都不知晓。
但在与姜相朝夕相处的这些时日里,我倒是对他有了几分新的认识。
他会为受伤的野猫包扎,会亲自接待上门道谢的义庄主事,也会对我这般胡闹之人无限纵容。
点点滴滴,都让我觉得,他并非系统口中那般可怖之人。
也不是门外那人口中那般恶毒之人。
她们骂我时,我从小便脸皮厚,并不在意。
可骂到姜相时,我却下意识觉得困惑、荒谬……
和许久未有的怒意。
门外众人皆是大惊失色,纷纷掩口:
「姑奶奶呀!姜相也是你敢妄议的,若是传出去可就完了!」
那贵妇朱唇一撇:「怕什么,难不成姜相还会在女子更衣处安插耳目不成……」
「嗨。」
她话音未落,我便轻拍她的肩头。
那贵妇霎时住了口。
她缓缓回首望我,精致的妆容也遮不住骤然惨白的脸色。
仿佛见了鬼魅一般。
我嘴角含笑,语气温柔道:
「几位姐姐在说些什么,可否也让我听上一听?」
不料这群人方才背地里说得热闹,真见到本人时,却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啊,这、这不是姜相身边那位……」
「哎呀!妹妹来了也不出声,可真是吓到姐姐了。」
「就是呢哈哈哈,你看姐姐们正说着你呢,你就来了,真是巧啊……」
众贵妇强颜欢笑着凑上前来,故作亲昵地挽住我的手。
而我任由她们揽着,语气依旧温和:
「也不算太巧。我在这里听了半柱香工夫才出来的。」
「今日逛集市买了许多东西,甚是疲乏。故而在更衣处歇息久了些,姐姐们不介意吧?」
这下,众人脸色纷纷变得五颜六色,好不精彩。
「妹妹莫怪,姐姐们饮了些酒,说些醉话罢了,妹妹莫要记在心上……我先告退了!」
「我也该走了。」
「后会有期!」
9.
她们脚下生风,一个个踩着绣鞋蹿得飞快,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看这模样,怕是这辈子都不想与我「后会」了。
我缓缓收起了笑容。
随即唤道:「系统,你先前说查过姜相的身世来历,可否与我说说?」
「自然可以,只是……」系统有些不解:「你怎么突然想知道这个了?」
我也说不清。
初入书中时,我只想速速完成系统任务,对具体的任务对象并不在意,觉得无论是谁都一般。
所以到最后,才会连主角与反派都能认错。
可如今却不同了。
不知为何,我此刻特别想深入了解姜相。
想了解他的喜怒哀乐,想了解他的过往经历,想了解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想了解,我所不曾见过的、他的另一面。
……
姜相的父亲是当朝萧家的主人。
他风流成性,曾在醉酒后强要了姜相的母亲。
又在次日毫不留情地抽身离去。
母亲虽然崩溃绝望,但内心却是个坚强的女子。
她很快振作起来,一个人在京城摆摊养着姜相。
在闲暇时光里,她会抱着孩子,一遍遍温柔地说:
「宝儿,你的名字叫姜云墨。」
「从前的苦楚我们不提了,往后的日子平平安安便好。」
她说到做到。
往后的岁月里,无论孤儿寡母多艰难,也从未去寻过姜相的父亲一次。
姜相就是在这样的疼爱中长大的。
可十二岁那年,这点温暖却被用最残酷的方式摧毁了。
父亲突然带着一群人上门,强行带走了姜相。
他看着跌坐在地的母亲,冷笑道:
「这怎么说也是我萧家的血脉,你想让他随你一个外人姓谢,做梦!」
原来,萧家主母不育,父亲愁了许久,终于想起在外还有个私生子。
于是,他立即将姜相抢回府中,对外宣称是主母所出。
父亲欢喜,主母欢喜,萧府上下皆是欢喜。
可从此,母亲的生活被第二次毁了。
她整日以泪洗面,去萧府大门闹过无数次,却每次都被无情地拖了出去。
从此再也未见过姜相一面。
而另一边,姜相一入府就被改名为了姜云墨。
他默默忍受着亲生父亲和继母的冷眼,忍受着权贵之家那严苛到近乎残酷的管教。
10.
他只为寻母而逃。
那日,姜相做足了准备,终于得以逃出府门。
可年幼的他哪知这座深宅大院竟如此广阔。
他在重重院落间迷了路,最后被家仆寻到,拖了回去。
此事一出,萧府震怒。
夫人说他是贱种,该放放血,好叫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从此,姜相每日遭受毒打,浑身伤痕。
可他从未放弃。
一次次逃跑,一次次被抓回,一次次遭受更重的责罚……
不知过了多少次,姜相终于逃出了萧府。
他带着满心欢喜与忐忑,一瘸一拐地回到从前的小院。
迎接他的,却是落满灰尘的旧物,和邻里一声叹息。
“可怜的女子,才三十出头,就撒手人寰了...”
从那日起,姜相性情大变。
系统说到这里,我已听不下去,连忙做了个停下的手势。
系统便停了下来。
我闭上眼睛,想要压下心中的酸楚。
却怎么也压不住。
思绪忽然回到那日在相府花园,我在重重院落中奔走半个时辰,最后累倒在地。
那时不知,姜相竟也曾如我一般。
带着满身伤痛,一次次在这深宅大院中寻找出路。
一次次迷失方向。
只是我与他不同。
我虽迷路,却有人来寻我,为我披上暖暖的外衣。
可十二岁的姜相迷了路,等待他的只有更多折磨与痛苦。
一次又一次,永无止境。
后面的故事就简单了。
得知母亲去世后,姜相以惊人的速度成长。
他科举中第后,手段凌厉,行事果决,很快在萧府站稳脚跟。
终于在父亲寿辰那日,他带着侍卫闯入主院。
父亲和夫人吓得瘫软在地,尖叫着要去开门。
可门早已被反锁。
姜相一步步走近,面带温和笑意。
“当年你们不就是这般对待我母亲的吗?如今轮到自己,倒是害怕了?”
从此萧府易主,改姓姜。
......
讲完这些,我们都沉默了许久。
半晌,系统才感叹道:
11.
“以前只是粗略看过剧情。今日细细讲来,才觉得这位大人,着实不易......”
能让见多识广的系统发出这般感慨,也是难得。
我更加困惑了:
“那姜相为何会是反派?”
“这般遭遇,这般为母复仇,怎么看都不像是恶人啊?”
系统思索片刻:
“大约是因为后来的事吧。”
“姜相在混乱不堪的朝廷建立了势力。表面看是野心勃勃,实则是为了庇护贫苦百姓。”
“为了震慑那些狼子野心的臣子,他刻意传出自己凶狠残暴的名声,吓退了不少宵小之辈。”
“因此才被判定为反派。”
我:......
原来姜相根本未做过什么坏事,只因装得凶恶,就被当成了反派。
这人当真是,无论在哪都这般不幸。
可不知为何,我却觉得——
姜相应当不会在意这些。
对他而言,只要能护住想守护的人和事,旁人如何看待都无所谓。
他就是这般坚韧不屈的性子。
“夫人。”
熟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我回头望去。
只见姜相一身玄色锦袍,立在灯下,如一株孤傲的寒松。
可与我目光相接时,他唇角扬起温柔笑意。
霎时间,春暖花开。
我心跳顿时加快,却强作镇定道: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让下人来接我吗?”
姜相走到我身边,接过我手中的包袱,微微挑眉。
“难道我不能来接夫人吗?”
“上轿吧。”
我跟着姜相上了轿子。
在他要掀帘前,我先拉住了他的手。
姜相一愣:“怎么了?”
我摇摇头,“没什么,就是眼睛不适,像是进了尘土,能替我看看吗?”
闻言,姜相果然俯身靠近。
那双深邃的眸子在烛光下格外清亮,泛着温柔的光。
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蹙眉道:“眼睛确实有些红,别动,我来看看。”
可我没听他的。
趁他靠近时,我扬起下巴,轻轻贴了上去。
12.
姜相毫无防备地被我偷亲了一口,当即怔在原地。
我掩唇轻笑道:「原来你这般容易上当,我是存心想亲你才这般说的。」
可下一刻,姜相便不甘示弱地追了上来,温柔地吻住了我。
满室春光里只余下彼此的气息。
这个吻并不如往常般热切,两个人都在专注地亲吻着对方,缱绻又静谧。
这一刻美好得令人心醉。
我觉得若是此刻魂归天地,想必也是欢喜的。
姜相在亲吻的间隙,低声笑道:
「其实我也骗了你。」
「来寻你并非为了拿东西,只是很想见你罢了。」
我从不懂何为真心。
七岁那年,娘亲说爱我,转眼就抛下我远走他乡。
八岁那年,爹爹说爱我,转头就另娶新欢生子。
十四岁那年,我在学校独来独往,有个少年红着脸说要与我相伴一生。
可在我冷漠拒绝后,他哭着跑开了。
边跑边骂我是个无情的怪物,活该孤苦终老。
后来我渐渐长大,学会了人情世故,也懂得了察言观色。
众人都夸我开朗懂事。
可只有我知道,我的表象与内心是分裂的。
无论外表多么热络,内心永远如一潭死水。
直到系统寻到我,说我的性情很适合完成任务。
阴差阳错间,我遇见了姜相。
从此,这潭死水泛起了涟漪。
姜相虽从小比我更加不幸,可他却如他母亲一般,依旧保有赤诚之心。
我这一生遇过许多人。
唯有他用行动告诉我,这世间是存在真心的。
它不求回报又至死不渝。
......
回到房中,姜相去沐浴了。
我坐在床榻上思虑良久,终于唤了系统。
「系统,我有话要说。」
「何事?」
我缓缓抬头,目光坚定。
「我想放弃原本的任务了。」
毕竟,姜相待我真挚赤诚,而我却是因任务才接近他的。
总觉得对他不公。
系统震惊道:「宿主当真要如此!」
它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若放弃任务,千两黄金的奖赏就没了!」
我:「......我如今很缺银子吗?」
「说笑罢了,」系统悻悻道:「你是我宿主,你该比我更清楚,放弃任务要付出什么代价。」
我确实知晓。
放弃任务就意味着违背了命定的情节,代价是再也回不去原来的世界,只能困在此处。
常人定是难以接受。
可我不同。
「回去又有什么好。我在那里既无亲人,也无知己,更无什么值得留恋的事物。」
说到这里,我抬头轻笑:
「但在这里,有我心爱之人。」
所以拿不到系统奖励也无妨。
因为我最珍贵的奖赏,早已在我身边了。
话音未落,我忽然僵住。
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搂住了我的腰。
男人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贴得极近。
「娘子,多谢你。」
我的手瞬间攥紧。
脑中一片空白:「......你都知晓了?」
姜相将头埋在我颈间,闷声道:「早就知晓了。」
「从听到那个破系统怂恿你逃走那日起,我就知晓了。」
居然这般早!
我震惊不已。
当时我还自作聪明地编造了什么捉迷藏的谎言,以为骗过了他。
却不想他早已知晓一切,只是不愿揭穿罢了。
我困惑地转身与他对视:
「你明知我一直在骗你,为何不说?」
「为何要说,」姜相反问道:「你开心,我也开心,两情相悦的事有什么好拆穿的?」
我:......
我的声音渐渐低落,愧疚感涌上心头。
「可是我一直在欺骗你,很是过分......」
下一刻,唇上传来温热触感。
原来是姜相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我唇上,打断了我的话。
「你一点也不过分。来到这里这许久,即使有了富贵地位,也从未害过任何人,还愿意陪在我这般冷血之人身边......」
他移开手指,在昏黄烛光下吻了上来。
声音温柔而虔诚。
「你是很好的人。」
「是我此生挚爱。」
心跳顿时为这两句话失了节奏。
我忍不住搂住姜相的脖颈,生涩地回吻了他。
我小声道:「但我欺负过你许多次,心中总是愧疚,该如何是好......」
下一刻,姜相就搂着我的腰,将我按在了床榻之上。
暧昧的气息扑面而来,惹得我面颊滚烫,也让他的声音染上了几分沙哑。
「既然欺负我那般多次,那便让我也欺负回来一次便是。」
「别怕,娘子,就一夜。」
转眼间寒冬已至。
姜相的生辰也到了。
13.
我牵着姜相缓步而行,一路叮嘱不断:
「千万莫睁眼,很快便到了,睁眼便没了惊喜!」
姜相无奈轻笑:
「这已是你第十回这般说了。」
「我当真未曾睁眼,娘子。」
这位令朝野上下闻风丧胆的权臣,此刻却温顺地低着头,任由我牵着前行。
我见他这般模样,心头一动,忍不住打趣道:「如此听话,你就不怕我将你卖了去?」
「娘子好狠心,为何要卖我?」
「嗯......倒也不是非要卖,你若求我,我便不卖。」
「好,」姜相声音里染上几分温柔笑意:「求娘子莫要抛下我,莫要离开我,可好?」
这般姜相当真令人无法拒绝。
我连忙捂住胸口,郑重发誓:
「纵然再缺银钱也断不会将你卖了,方才不过是戏言罢了。」
「到了,睁眼吧。」
姜相浅笑着睁开眼睛。
然而看清周遭景象的刹那,他便怔在原地。
四周皆是明亮温暖的色调。
灯火温柔地映照着家具,处处都透着熟悉的气息。
这竟是他与母亲曾经的家......
在他十二岁生辰那日,这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再次归来时,已是一片狼藉,死气沉沉。
随之而来的,是母亲已去世的噩耗。
从此,这里便成了姜相不愿再踏足的梦魇。
可此刻,他仿佛又回到了幼时。
那些恐惧的阴影也渐渐被温暖的光芒驱散。
......
我站在一旁,见姜相许久未动,心中不免忐忑起来。
这生辰礼物是我早已筹谋好的。
毕竟,这座宅院装满了姜相童年最美好的回忆,就这般荒废实在可惜。
于是,我寻来了这宅院从前的画像。
又一点点清理了蛛网尘土,慢慢修葺了破旧家具。
尽力还原昔日模样。
但有些岁月痕迹终究无法抹去,难以完全复原。
于是,我在这些地方又添了些自己喜欢的装饰。
最后完工时,整座宅院既显古朴温馨,又透着几分生机。
原本我甚是满意,但是——
我看向身旁的姜相,越发紧张:
「不知你可喜欢,夫人在天之灵会否介怀......」
14.
闻言,姜相这才回过神来。
他转身看向我,未曾开口,却伸臂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我被抱得几乎喘不过气,只得轻拍他的肩膀:「你还未答我,这礼物如何?」
姜相这才稍稍松开些。
那双深邃的眸子,此刻被灯火映得温暖明亮。
「我很是欢喜。」
明明说的是宅院,可他的目光却始终落在我脸上。
下一刻,姜相似是再难自持,在我唇上落下轻柔一吻。
一滴泪珠自他脖颈处滑落。
「多谢娘子。」
从前,母亲就是立在这里,笑着对他说:云墨,欢迎回家。
如今,是心爱之人立在这里,眉眼含笑地道——
姜相,欢迎回家。
于是,他终于又有了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