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被拐卖到井水村的第八年，我去给女儿开家长会。
当看到支教老师竟是我男朋友时，我的第一想法竟然不是求助，而是想找一面镜子，想借片刻打理自己的形象。
可最终我只能泪眼模糊地低下头，望见自己带着泥土的裤脚和走样的身材，鼻腔里还充斥着满身的泔水味。
“苏招娣的家长来领成绩单。”
久违又熟悉的声音传到耳边，我深深埋下的头终于缓缓抬起来。
……
“爸爸!求你了，不要再打妈妈了!”
凉透的汤浇在我头发上，顺着脸颊一路流进嘴里。
是又苦又酸的馊味。
苏强不顾女儿的哭喊，粗暴地揪着狠狠甩来一个耳光：
“老子给你吃给你穿，你连顿饭都做不好!”
脑袋里嗡嗡的声音让我意识混乱。
也许是因为愧疚，苏强的母亲在一边劝说：
“强子，算了算了，让她重新做就行，肚子里还怀着，别打出个好歹。”
明明就在晚饭前，我要把汤倒去喂猪，但却是她说热一热还能吃。可是我知道，再怎么辩驳苏强都只会拿我发火。
于是我只好捂着红肿的脸不说话，眼看着苏强的拳头又要砸下来。
“爸爸，不要!妈妈还怀着小弟弟。”
妞妞护在我的面前，一张小脸上全是泪水。
听到这句话苏强才停手。
用力抓着妞妞的手臂问，面目狰狞地问道：
“你知道是弟弟?不要又生一个你这样的赔钱货!”
“是弟弟，是弟弟，我梦到好几次的。”
妞妞的这句话把苏强哄开心起来，终于决定收手放我一马，他就是这样喜怒无常。
收拾完残羹剩饭，我带着妞妞回房间睡觉。
狭小的床上有些拥挤，妞妞躺在我怀里，用手捧着我的脸问，“妈妈，还痛不痛。”
因为这句话我的鼻头一酸，差点要落下眼泪。
想起刚被拐卖进来的那一年，得知自己怀上苏强的孩子时，我用了各种方法想流产。但还是被他们发现然后保了下来，最后生下了妞妞。
“妞妞乖，妈妈不疼。”
因为妞妞是女孩，所以我的生活并没有变好，再加上这几年偷偷吃药没怀孩子，隔三差五被打骂也是家常便饭。
但半年前吃药的事被苏强知道了，我被打得直到第四天才能下床走路。
那之后没多久，我便又怀上了孩子，算到现在，也有三个多月了。
我不知道这样绝望的生活还要持续多久，也许茫茫大山会将我永远镇压在这里。
直到今天早上去给妞妞开家长会，遇到了以前的男朋友陈景。
我蓬头垢面地拖着被苏强打瘸的腿，缓慢地走到讲台给妞妞领取成绩单，当和陈景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他有些愣住了。
我的心一瞬间空空的，害怕引起同村人的怀疑，于是背对着讲台下的人们，朝陈景使了一个眼色，接着逼迫自己冷静地说：“谢谢老师，招娣在学校的表现还可以吧?”
也许是太震惊，良久他才反应过来，然后开始埋头去找东西，
“听其他老师说苏招娣的书本费还没交，你签个字。”
我能察觉出陈景声音里的颤抖，因为我们曾经相恋五年，那五年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我从他颤抖的指尖接过纸笔，在那张空白的纸上写下四个字‘不要声张’。
因为这里的一切都已经烂透了，包庇与纵容，袒护和‘互帮互助’，所有村民的‘同仇敌忾’，想要出去，必须要有十足的把握。
果然陈景看到纸条后，开始清清嗓子，不动声色地叫下一个家长。
晚上我从妞妞那里得知，陈景带队的支教队伍，会在这里呆两个月。
足够了，足够离开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了，我相信陈景。
我搂着怀里的女儿，确认苏强又出门去打牌后轻声问道：
“妞妞愿意和妈妈一起离开这里吗?”
苏强当时坚持给妞妞取名叫招娣，就可想而知妞妞这些年过得并不好。
上学的事还是村里的老师一道一道来劝，苏强架不住才答应的。
“妈妈去哪儿我就去哪，妈妈不要丢下妞妞，我不喜欢爸爸，爸爸总是打我，还把妈妈的腿打瘸了。”
“乖妞妞，妈妈一定会带你离开的。”
我知道留女儿在这里，会是无穷无尽的苦难，就算她是苏强的种，可最终我还是舍弃不下懂事的妞妞，而且只有妞妞，才能让我和陈景联系上。
“陈老师是个好人，他会帮我们的，妞妞一定不要让别人知道，不然我们就要被爸爸打一辈子了。”
“妈妈放心，这是我们的秘密，拉钩钩。”
我握着妞妞小小软软的手，那一刻有种前所未有的心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