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当年我年纪小,错把姐弟之义当作情爱,您若真的把我当作亲儿子,就该同意退了这门婚事
您未成婚,不知什么是情投意合,也不理解爱而不得、抓心挠肝的痛楚,您出身高贵,一生顺遂,我自幼受尽磨难,如今您也要这样来折磨我吗
傅清池说到情深处,不禁落了泪,他朝大将军磕了个头,软了声音
父亲,求您成全我与阿宁吧
屋子里突然静谧,良久,响起老管家不可置信的苍老嗓音
少将军,您怎么能这样说您当年受尽主母磋磨,将军怜惜您囊萤映雪念书不易,这才收您为义子,还错了不成
况且……将军为了护您,失去一臂,如今就是这样回报他的么
我心神一震,抬眼去看,只见大将军周身威严冷肃,叫人不敢冒犯
唯独右臂只余空荡荡的袖子,被穿堂风吹得寥落
怎么会……
我怔怔地看着那截衣袖,忍了许久的泪突然像泄了洪,心尖像是被人重重揉捏了,冷风一吹,染上难以压抑的酸与疼
傅清池说完也后悔
他抿着唇,想起那千钧一发的危急,若不是父亲伸臂帮他一挡,西戎人的弯刀本该削掉他的脑袋
他一脸懊恼,膝行两步,俯下身子就要叩首请罪
父亲,我……
你走吧,圣上已为你赐府,往后我不会管你
大将军不再看他,清朗铮然的目光触及我,忽又变得柔和
我欠的债,确实与你无关,我自己还
养你一场,仁尽义至
这话说得重,是要与傅清池恩义两绝的意思
父亲……
我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傅清池也是
他哀声落泪,可大将军不再看他,连一向疼爱他的老管家也不理他了
他终于看向我,祈求道阿姊,你帮我劝劝父亲……
他是镇国大将军傅慎的义子,是圣上亲封的安西将军
而阿姊一如既往性子软,身份低,所以退婚不必与她商量,更不必提前知会,甚至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欠奉
但阿姊打小就爱他,护他,会为他说好话
他先斩后奏,觉得阿姊是个面人,永远也不会生气
在他期待的目光中,我退后一步,避过身去
傅清池,虽然阿姊性子软,身份低,如今又大了年岁
但婚嫁之事,不是非你不可,也不值得我要死要活
阿姊……你不爱我了吗
他失了方寸,乱了心神,胡言乱语要来拉我的手,被大将军一把推开
方正的地砖隔开楚河汉界
我们在这头,他在那头
他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就像他十三岁那年,孤零零背着小包袱被管家领进门
大雪迷了他的眼睛
见他怀揣不安
管家告诉他府里有将军,有阿蕴姑娘,都是顶好的人,往后这里便是你的家啦
他见了将军,喊他父亲
父亲长得俊美又威严,但性子很温和,会教他念书,教他习武,叫他放下了一半的心
另一半还悬在半空中
他家里有骄纵的嫡姐,常常撕坏他的书,污蔑他偷了她的暖手炉,让他大冬天跪在雪地里
他问管家,阿蕴姑娘在哪里
这便一下子触动管家的伤心事,想起被继母接回家待嫁的姑娘,老人家抹了眼泪,朝窗外望了又望,只看见了漫天簌簌而落的雪
阿蕴姑娘探亲去了,等过两天……过两天将军就去接回来
还没等两天,我果然被将军亲自接回来了
一样的哭红了眼睛,一样的拎着个干瘪的小包袱
少年怯生生看着我,喊我阿姊
我拉着他去拜见大将军
大将军看我们像两只淋了雪的小雀
他笑
姑娘家这样小,还没到嫁人的年纪呢
莫哭莫哭,一个是养,两个也是养,将军府有的是银子给你们买糖糕吃,买花戴
一转眼,春日方晴,十三岁那年垂头丧气淋雪的小雀成了鹰,有了自己的巢穴,有了自己想娶的伴侣
他不再需要父亲的庇佑
不再需要深夜念书时阿姊送上的羹汤
也忘了那年暴雪天寒,他与我挤在将军府最暖和的屋子里,只顾着庆幸有好炭,有暖衣
没人注意到,大将军的书房夜夜秉烛到天明
那年大将军二十五,初入兵营
父母俱亡,圣人不喜,十万傅家军一朝覆灭,等着他沉冤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