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今日,警方在富山村抓获作案长达几十年的拐卖团伙,十余名儿童获救。」
「调查发现,这个拐卖团伙与当地富山村已建立长期「合作」关系。」
「一名男子在与犯罪分子斗争时不幸中弹,至今生死未卜。」
「拐卖团伙全部落网,数名购买被拐卖儿童的富山村村民判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这条新闻已经接连播放了三天,现如今已满城皆知。
一时舆论哗然。
我飘坐在病房的沙发上,看着唇色发白的梁昱,依旧心有余悸。
这一切都好像一场梦。
一辆陈旧的小型集装箱车停在富山村村口。
刚一停下,早已守在边上的村民一哄而上。
男人从副驾驶下车,将满脸恐惧的孩童一个个拽出。
「这批小孩都是白白胖胖的!包你们满意…」
短脆急促的警笛声打断了男人的说话声。
众人皆脸上一变,转身想跑,却被警察先一步包围。
「双手抱头!蹲下!」
穷途末路的罪犯表情狰狞,情急间一把掐住旁边啜泣的男孩。
枪口直抵男孩脆弱的脖颈。
「别过来!再动老子开枪了!」
气氛僵持不下。
谁也没注意到罪犯悄然扣动扳机,发出细微的声响。
枪口用力抵着男孩,他的皮肤留下触目惊心的红痕。
男孩吃痛,泪水从眼眶里飙了出来。
梁昱面无表情地看着,眼睛一动,对上了男孩惊恐的眼睛。
「哥哥,救救我!」
罪犯神色一凌,食指收紧,猛地扣紧扳机。
超出所有人预期的状况。
枪声让躲在树林的鸟群受惊,一股脑飞了出来。
树叶从空中落下,盖住了泥地上触目惊心的红。
梁昱的衣服上沾满暗沉的血。
怀里紧紧地搂着害怕到颤抖的男孩。
「别怕,别怕。哥哥在。」
紧急抢救室。
我飘进手术室,亲眼看着医生从梁昱身上取出一枚子弹。
血肉模糊。
中弹的伤口离心脏只差几厘米。
「患者是b型血,急需大量b型血!」
医生紧皱着眉,处理着复杂的伤口。
我却好像失聪一般,什么也听不见了。
梁强和张玉娟都是a型血。
又怎么会生出一个b型血的孩子?
一切都真相大白。
我到此刻才明白。
梁昱,不是我亲哥。
10
头痛欲裂。
脑袋里涌入一幕幕不属于我的记忆,我的呼吸再次变得困难。
我变成了一个旁观者,或熟悉或陌生的场景在脑海里不断闪现。
还是小萝卜头的梁昱长相已经十分优越了。
他抱着手臂缩在货车的集装箱角落,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戒备。
裸露在外面的肌肤上是凝固的血液和触目惊心的伤痕。
随着集装箱们被用力打开,嘈杂的交谈声争先恐后地涌入。
「这个小孩儿长得真壮实!五千块我要了!」
「那边的胖小伙儿我要了!」
…
挤在集装箱的孩子哭闹着,又很快被几个响亮的巴掌吓得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很快,外头的人像挑白菜似的,拎着害怕到打颤的孩子离开了。
「以后老子就是你爹!听到没!」
集装箱只剩下梁昱一人。
「哎,这也太瘦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买回去有什么用…」
是爸爸的声音。
「一千块,不要拉倒!」
「下次来也不知道是几年后了,你自己考虑考虑吧!」
「便宜一点,八百块成不?」
「得得得,拿走拿走!扣扣搜搜的。」
梁昱被一个满脸是疤的男人拽到集装箱外,不留力道地扔在地上。
「别把我儿子摔坏了!」
爸爸提着梁昱的胳膊,大摇大摆地往家里走。
八百块。
这便是梁昱留在富山村的代价。
这年,梁昱五岁。
…
「以后你就是我梁强的儿子了。」
「梁光宗,听到没有!」
豆点大的梁昱倔强地扭过头,半晌才道,「我不叫梁光宗,我叫顾昱。」
两指粗的麻绳抽到梁昱尚未愈合的伤口。
怒骂声以及隐忍的呻吟在破旧的屋子久久未歇。
梁昱蜷缩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
却怎么不肯说「好」。
最终梁强妥协,「那我们都退一步,你叫梁昱。」
梁昱在富山村的第一次反抗,以成功告终。
…
「生了生了!」
接生婆捧着浑身是血的婴儿,听到动静后门被一把推开。
「男娃女娃?」
梁强急匆匆地走进屋,期盼地问道。
「女娃。」
梁强脸色一变,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晦气!」
躺在接生床上的张玉娟也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躲在门后的梁昱睁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被放在床边的婴儿。
…
「取名?就叫梁招娣吧!」
梁强抽着大烟,不甚在意地说。
婴儿受了寒,咿咿呀呀地叫着,却不哭,张着两只手,傻傻冲离她最近的梁昱笑。
「叫梁乐安吧。」
稚嫩的嗓音打断大人的说话声。
三两笑声在屋子里响起。
「不得了啊梁强,你儿子小小年纪还会取名字了!」
「文化人啊。」
梁强被夸的舒坦,大手一挥,「行,儿子你说了算。」
这年,梁昱七岁,我一岁。
大字不识几个的梁昱,从他贫瘠的词库里,找到两个最好的字。
乐安。
快乐,平安。
…
「梁强,你家女儿晕倒啦!」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迅速冲了过来。
瘦弱的肩背起地上不断抽搐的小女孩儿。
「哥哥,我好痛…」
梁昱跪倒在地上。
他第一次流了泪。
「求你,送妹妹去医院。」
三轮车在狭小的路上颠簸。
我的手被梁昱紧紧握着,一路未曾松开。
我被确诊为心脏病。
回程途中,一路无话。
当天深夜,我被父母套进麻袋。
他们步履匆匆地往深山走去。
无尽的黑让我怕极了,心脏剧烈收缩。
我哭着喊哥哥,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不!」
梁昱不知道是何时跟出来的,连衣服都没有穿好。
他眼眶通红,不知道疼痛似的朝梁强磕头,脸上也沾上了泥土。
「不要!不要把妹妹扔掉!」
「我保证乖乖留在这里,当你们的儿子。」
「爹。」
他第一次求饶妥协,是为了我。
这年,梁昱八岁,我两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