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铮低了头,沉吟了片刻才说道:“母亲,宁萱只是我极看重的一位的朋友。”
那杨母冷冷笑了一下:“朋友吗?只是她自己大概不这样想,刚才的餐桌上任谁都看出她的心思,处处以你的女朋友自居。今天这样的日子,我不想惹闲气,已经给了她面子,可是以后我不想看到这个样子。”
杨铮说道:“母亲,不要这样,宁萱是一个好女孩子,而且我对她也没有别的。”
一句话又叫杨母的眉头拢起,她叹了一口气,说:“杨铮,既然你心里没有别的,我就不希望你和她走得太近。她在风月场中打滚了那么多年,迎来送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样的女人心思难猜。此刻她对你一腔情热,事事都顺着你,讨好你,没准儿,哪一天翻了脸。只怕生出别的事端来,你后悔莫及。”
“母亲,我知道了,我心里有数。”杨铮点头。
他母亲的凝神看了他一眼,脸色缓了下来:“你知道就好。我有些倦了,我们早些回去吧。”
夜风吹来,颇有些凉意。林霁站在台阶上,一只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旗袍袖口的滚边,眼前闪过舅妈坐上黄包车时,暗沉沉的意味深长的目光,仿佛是一张粘腻的蛛网,而自己恰巧是误入的那只昆虫,手脚都被缚住,动弹不得。
“是——林小姐吗?”一道略熟悉的慈爱嗓音在耳旁响起。
林霁惊讶地回过头去,却堪堪地对了一双狭长眼睛,冷峻如冰,叫她心头突地一震,正是先前在餐厅二楼遇到的那个男人。他正扶着他的母亲站在台阶的另一侧。而他们两人的身后还站了一位年轻女子,鹅黄的洋装,点缀着精致蕾丝,眉眼精致,虽是静默不语,却自有一种媚态。
林霁敛了心神,微微笑了一下,点点头。
那位母亲向前走了几步,脸上浮出亲切地笑容:“刚才的事情辛亏有你在我身边,要不然还真有些为难。”
林霁说道:“您不用挂在心上,举手之劳罢了。如果换了别人也是一样的。
杨母含笑打量了她一下,又问:“林小姐是一个人吗?家在哪里?我叫司机送你回去。”不待林霁回答,又喊了她儿子一声:“杨铮——”
林霁不觉向旁边的杨铮看了一眼,他依然是冷冷淡淡地样子,视线从林霁的脸上虚虚地扫了过去,漫应了一声,似是征询她的意见,又仿佛不在意地问道:“林小姐?”
林霁看他态度轻慢,不觉自己口气也冷淡了下来:“谢谢,我在等我朋友,就不麻烦了。”
杨母颇不赞成地看了自己儿子一样,还要说些什么,这时身后有人喊了一声:“林——我找到了。”
林霁看过去,那康少爷匆匆地赶了过来,手里拿着她的白色手袋,一脸欣喜。刚才因为心思烦乱,一时把它落在了座位上,他倒是绅士行为,赶紧给她寻了回来。西餐厅的门口明亮的灯光反射在大理石的地面,他着急冲了出来,眼睛一时没有适应光线的变化,不防脚下还有一层浅浅阶梯,身体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可是本来梳得溜光的头发已经有些乱了,几绺垂了下来,有些狼狈。在心仪女子面前出丑,他也觉得尴尬,看了林霁一下,憨憨一笑。
林霁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忙迎了上去,扶住他,轻声问道:“你没有事吧?”
“没事没事,”他一迭声回答,留意到旁边还有一行人,脸色已经红了。
谁承想,那年轻女子“扑哧”一笑,声音清琅。康少爷抬头看了一眼,脸色涨得更红,连说话都结巴起来:“宁——宁小姐,你也在呀,没有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是呀,真是好巧!自从上一次和康少见面,也有两个多月了没有联系了。我还纳闷,康少是忙着事业呢,却原来……”她有些意味深长地咽了话语,一双美目却盯着林霁,肆无忌惮地打量。
林霁看着情形,已经敏感晓得这里面有些古怪,那位康少爷的为人,舅舅和舅妈龃龉,早就提到过。现在遇到这种情形,虽然有些不自在,却也突地起了一种念头,如果康少爷和这位宁小姐有些什么,或许回家面对舅妈也会有一番说辞。
她心里头千回百转,不自觉地看向宁萱,后者唇角含笑,眼波流转,面带嘲讽,像是在看好戏一样。而那位杨铮也瞟向她,面上虽是淡淡地,唇角那一缕轻佻笑意再也掩饰不住。
林霁顿觉如芒刺在背,不自觉从康少爷的臂腕上撤了手,站直了身体,已经是十足的疏离之意。
那康少爷更加慌乱,低了头,似乎再不敢看宁小姐一眼,对林霁嗫嚅道:“林——我们走吧,时候已经不早了,免得让你家里人担心。我们走,快走!”
林霁只得匆匆和杨母招呼了一下,随他离开。
杨母看得两人的身影走远,消失在拐角处黯淡的灯光里,才轻轻哼了一声。
杨铮连忙喊了一声:“母亲,我马上送你回去。”
没有想到他母亲略抬了一下手,脸上疲态尽显,眼睛余光扫了一边的宁萱,淡淡说:“算了,你叫人送我好了,我再不识趣,就要讨人嫌了。”
杨铮惶惑的喊了一声:“母亲——”他母亲再不说话,门口晕黄的灯光打在她鬓边的白发上,让她显得猝然间老了好几岁。她回过头来,目光认认真真地在他脸上打量,良久才道:“你——要好自为之。”
杨铮知道她心里所思所想,连忙点头,看着司机缓缓把汽车看了过来,又小心翼翼把母亲扶上车去,望着汽车开走,犹自静默。
“好了,好了,别看了,”宁萱扯扯他的衣袖,一脸娇嗔,“今天晚上我们还约了浦江商会的汪先生打牌呢,再不去就迟了。”
杨铮脸色一冷,说道:“对不起,我今天没有兴致。”
宁萱更紧的挽了他胳膊,一只手轻轻拂过他的脸,并不避讳别人,软语温存:“别生气了,今天是我考虑不周,我本来也是想讨伯母欢心,才自作主张把她接了过来。”
杨铮毫不怜惜的甩开她的手,怫然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以后别在我背后做这些事。”
宁萱的脸上再也挂不住,青一阵白一阵,眼圈已经红了:“我能做些什么,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她算你什么母亲,不过是一个服侍人的丫头——”
“你住口,”他的声音透出森森冷意,“是,她是我家的丫头,可是我们杨家家业凋零败落,我父母都死了,是她把我带大的,在我眼里,她就是我母亲。宁萱,”他略略顿了一下,目光冷冽,怒极反笑,“我一向以为你聪明,今天这样口不择言,说出这样的蠢话。”说完,竟不顾别人侧目,扬长而去。
宁萱恨恨咬紧牙齿,眼泪再也止不住,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