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拦下了我,但没跟他解释,懒得费口水。
摇头,不是不帮忙,是不知道怎么帮。
治病的前提是要有病,好歹得见过江大材病发时的样子,才知道该怎么对症下药。
出了江家,我爷爷看了看天色。
“晚上再过来看看吧,这会儿阳气重,就算鬼作祟,也不会在这时候出来。”
我觉得有道理,这午后的太阳毒辣的很。
别说是鬼了,就算是人也不想出来。
呆在屋里头歇着才是正事儿,就该睡个午觉,避避暑。
想到这儿,我看向我媳妇,我媳妇笑得很甜很开心,就像是被皇上翻到牌子的妃子。
“相公放心,妾身不是一般的鬼,这日头虽旺,但影响不到妾身。”
我点点头,明白了。
能当上妃子的都不是一般人。
能在烈阳下不受影响的也不是一般鬼。
是夜,无月,有清风。
我们又来到了江家,但这次还没敲门,里面就有动静传了出来。
“……敌众我寡,难以取胜。此乃天亡我楚,非战之罪也。”
“兵家胜负,乃是常情,何足挂虑?备得有酒……”
音调很高很亮,情绪饱满。
这是戏腔,唱的京剧也很有名。
霸王别姬。
这是请了戏班子在唱戏?
奇了怪哉,独苗都出问题了,江家就算有了钱,竟然还有心思这样花?
院门只是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
江家不大的院落里,搭着戏台。
台下,观众有点少,就两个人,江小悦的爹和娘,但两人看的很投入,目不转睛,没有交头接耳,是很棒的观众。
台上,江大材正在演着虞姬,要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知道他有这能耐,虽然观众不多,但他演的很卖力。
毕竟戏台上,就他一个人。
虞姬是他。
霸王,也是他。
他画了两份妆,左脸是霸王,右脸是虞姬。
不一会儿,戏已经演到最后一幕。
“妃子,不可寻短见啊!”
“汉兵,他,他,他,他杀进来了!”
这里,虞姬骗了霸王,没有汉兵杀入,她是要趁机拔出霸王的佩剑自刎,为了不拖累霸王。
戏台上,霸王腰间已经只有剑鞘,剑光一晃而过。
“待孤看……啊!”
虞姬捂着脖子,倒下了。
但毕竟,在这戏台上,虞姬和霸王是同一人。
霸王,也倒下了。
我看的纳闷,这算是虞姬自刎,还是杀了霸王?
虞姬和霸王的扮演者,江大材也倒下了。
他的脖子在流血。
血,越流越多。
从台上,到台下,到处都是血,唯二的两位观众却在鼓掌。
我分辨不出这血是真是假,使劲的揉了揉眼睛,再看清楚时,眼前的场景却变了。
戏台上,又在上演着虞姬自刎的情节。
只是这次,台下的观众翻了一倍,有足足四个人。
江大材和他父母,还有我爷爷。
我和姜月在台上。
就好像导演不满意,换了角儿,要把这段重来一遍。
姜月转头去看子虚乌有的汉兵,我不受控制的拔出她的腰间佩剑,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是的,我演的是虞姬。
姜月是霸王。
剑刃看着很锋利,我心很慌。
这看戏,怎么就看到台上演起来了?我都不知道这是真剑,还是道具剑。
“相公!”
姜月惊呼一声,在千钧一发之际挥袖一甩,霸王佩剑被红绫卷走,没抹到我脖子上。
我松了口气。
还好姜月不是真霸王,而是我媳妇儿。
我爷爷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怒喝一声:“两个混账东西,欺负到我老陈家头上了?真当我老陈家无人了是吧?还不快给我滚出来!”
我看到姜月身上飘出一阵烟,很快在她头顶化作人形——是个七尺男儿,仪表堂堂、不怒自威。
这人要是演霸王,肯定演得很好,本色出演。
同时,我心思一动,仰头一看,在我的头顶也看到个人儿——消瘦却有风情,如扶风弱柳,惹人怜。
嗯,是个演虞姬的好料子。
虽然这也是个男人。
我爷爷目光如炬盯着这俩人,寒声问道:“你们俩个为了贪一时之欢,连魂飞魄散的下场都不顾了吗?”
“陈爷息怒,不是熬不住,是上路的时辰已经到了,我俩再不出来,就永远也出不来了。”消瘦的男人向我爷爷行了个晚辈之礼,柔声说道。
我爷爷面色连变,还有话要问,但这时异变突生。
轰——
戏台垮塌,姜月用红绫裹着我飞身下台。
“……你是真霸王,可我不是女娇娥。”
人影不见,先闻其声,待尘烟落定后,才发现在废墟瓦砾上,又演起了霸王别姬。
霸王演霸王,虞姬饰虞姬。
霸王佩剑只剩剑鞘,剑刃抹了脖子,就像在接着我和姜月的戏演。
只是这台词已经不一样了。
霸王抱着已经自刎的虞姬,捡起佩剑,面朝东方喃喃自语。
“胡说,你明明就是女娇娥,但我只是演的霸王。”
在霸王别姬里,虞姬迎来自刎的结局,但要是以霸王的人生为时间线,紧随之后就是乌江自刎,是霸王的独角戏。
也是霸王的结局。
霸王搂着虞姬,倒在地上。
二人化作一阵青烟,再不见踪影,已经垮掉的戏台也跟着消失。
“他们这是转世投胎去了?”我看的是稀里糊涂。
“相公,他们这是魂飞魄散,已经没有来世了。”姜月答道。
我看向我爷爷,明显在刚刚的对话里就能听出来,我爷爷与二人或者说是俩鬼认识,但我爷爷只是朝我摇了摇头,什么也没向我解释。
江家三口都躺在地上没有醒来的迹象,江大材脸上缺血色,但脖子上没有伤,看来之前血流到台下,也是和戏台一样的把戏,都是假的。
人,都还活着。
鬼,已经连投胎为人都做不到了。
过程有惊无险,结局皆大欢喜。
不过在江家作祟的竟然不是江小悦的鬼魂,这点让我挺意外。
这时,姜月朝着昏迷不醒的江大材,一脚踩了下去。
她是鬼,没有实体,这一脚没有踩到江大材。
但踩到了其他东西。
是江小悦。
她从陈大财身上冒了出来,死死的盯着姜月。
如饿极了的野兽。
冲了上去。
煞气弥漫,来势汹汹。
姜月抬起脚。
一脚,
就把江小悦踩在脚底,动弹不得。
“就你这点斤两,也敢勾引相公?”
我:“……”
好嘛,这江家院子不大,人却住了六个。
三个活的,三个死的。
刚走的两个,还喜欢搭台唱戏。
也是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