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阴,也就是过阴,去阴间走一趟的意思。
阳气盛上浮,阴气重下沉,所以去阴间,是下,不是上。
胡刺头一说要过阴,我爹就很紧张,因为他之前在村里住着的时候就了解胡刺头,他就会些小把戏,今天让他安坟定墓那是村里没人,没有办法的事情,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过阴,那是有绝对的本事才行的,一来,下去的时候需要功夫,要灵魂出窍;二来,回来的时候灵魂要回归,要灵肉合一;更别说在阴间路上遇到的突发事件。
在农村生活半辈子,总有机会看到一些过阴人的现场表演,他们一进入状态要么就是脸色惨白,浑身哆嗦;要么就是身子往后一挺,硬邦邦的就像在挺尸。等回来之后,就要大病一场,几天都回不上阳。
当然,也有可能回不来的,那就只能死路一条了。
我大伯也说,要不就算了吧,我们再加把油试试,大伯住在村里,当然知道胡刺头的功夫不过硬,属于没有师传自学成才的类型,所以他也不支持胡刺头过阴。
“你们是信不过我?”胡刺头不高兴了,“要是信不过我,我今天费心劳神的做这么多干啥?要不然我把法术都收回来,你们再请高人。”
我大伯连连说哪儿是信不过呢?是今晚情况特殊,天上有毛月亮,地上阴气重,加上这里是祖坟地,所以担心你的安全嘛。
胡刺头说没事,祖坟地的祖宗们会保佑他,这里所有的死者那都是沾亲带故的,一会儿他把他们都召集来,一起护送他下去。
我爹不由自主的往四周看了看,生怕一眼就看见坟墓间鬼影重重,好在他没看见令他害怕的东西。
胡刺头不跟他们啰嗦,说干就干。让我爹两兄弟闪开点,不要挡着人家的路。
他烧纸焚香,蹲在那里念念有词,说胡家村的列作列宗们,这祖坟地出了漏洞装不满了,你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啊,你们得出来帮忙才行。
胡高祖你先出来带个头,胡二祖你也不要落后啊,二爷五爷你们曾经是木匠,鲁班传人,你们干脆站中间得了。
……
好了,你们都站好,我给你们排个队,我走最中间,你们护着我啊。
他说着说着,忽然就起风了。
风从地上卷起来,把燃烧着的纸钱吹了起来,像火蝴蝶一样到处飞。
我大伯担心会引发山火,准备去扑灭,就在这时,我爹碰了碰我大伯,他示意大伯看。
只见每一片飞出去的纸钱,都刚好落在一处坟墓前,不偏不倚的。瞬息间周围十多个坟头前都燃起了纸钱,火光一跳一跳的,红色中夹杂些绿色的火焰,让我爹觉得有一种妖异的感觉。
“这是在点阴兵。”我大伯小声说,“我们小看他了,点阴兵这个事,听说是要在阴间当官的人才能做。因为只有当官的阴差,才能调动鬼魂。”
“这么说,胡刺头在阴间有官职,他还有真本事。那我们找对人了。”我爹说。
那边,胡刺头连着三次让纸钱飞到坟墓前,这个场面有点儿壮观,一团团火在空中飞来飞去,周围几十座坟墓都被“点燃”了,显而易见,墓主人都是被胡刺头点的兵。
大伯还惊讶的发现,那些坟头有纸钱的,都是胡刺头嘴巴里念到的人,而胡刺头自己,跪在那里低着头,红红的火光照着他的脸,他们站得远,看见他的嘴巴不停地翻飞,他还在点兵。
那模样,有点酷。
“胡家村要出这方面的人才了。我们以后再也不用高价请外人了。胡刺头要一炮打响。”我大伯说。
我爹转头看我大伯,发现他说话挺正常,但是面部表情有点儿生硬,问他自己有没有感觉到哪儿不对劲?
大伯说没有,挺好。我爹说那你刚才在尖叫什么?
我大伯矢口否认自己尖叫了,我爹提醒他就是捞衣服的时候,他说捞衣服的时候他自己清清楚楚,哪儿叫了?
“不信你一会儿问胡刺头……”
我爹的话还没说完,那边胡刺头一个闷头倒下了。
他们赶紧跑过去,胡刺头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就像是一个死人。
他下去了,我大伯说,他见过过阴的现场,很多人都是一个跟头栽倒,过一会儿再醒来诉说他在阴间遇到的情景,见到的人,说和的事。
我爹说这是在野外,我们得燃一堆火,一来给他御寒,虽然现在这个季节不冷,可他睡地上有地气,二来火可以旺阳气,免得有孤魂野鬼进了胡刺头的身子。
胡刺头的灵魂过阴去了,他的身体就成了一具空壳,活人的空壳身子,那是孤魂野鬼最惦记的地方。
柴火还没有点燃,胡刺头一个激灵从地上坐起来了,直楞楞的,眼神有点儿呆滞。
“胡大师,你回来了。”我大伯说,“你真快!”
我爹问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胡大勇,胡大志,你们给我跪下。”
我爹和我大伯一愣,这不是胡刺头的声音,这声音沙哑苍老,没有胡刺头的声音那么中气十足。
我大伯先反应过来,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哭着说:“爹,你有什么吩咐,你说吧,我们兄弟俩听着呢。”
我爹也跪下了,他九年没回来,对我爷爷的声音已经陌生,他更加觉得悲哀,连着磕了几个头。
“你们两个孽障!”
爷爷破口大骂,声音非常激愤,我爹哭着说对不起你,连你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是儿子不孝,我确实是个孽障。
我大伯说没有给爷爷好的生活,没有好好安葬,他也是个不孝子。
“生时一口气,死后一捧土。我不是说这个!”那声音更加愤怒,“我的遗愿没有完成,我死不瞑目!”
我大伯问爹你有什么遗愿,我正想给你说让你托梦给我,你回来了,那就给我们明示吧。
四周坟墓前的纸钱燃得快完了,一片暗淡,胡刺头的身体颤抖了几下,我爷爷的声音也跟着小了一些,说话也不那么连贯了。
“我的遗愿……就在那,那红丝绸上……如果不完成,你们就……不得好死。”
这诅咒有点厉害,做父母的诅咒孩子很准,更别说从阴间专门回来诅咒。
“爹,你说的话我们看不懂啊。”我大伯说,“你就明白告诉我们吧。”
“仲秋……姻缘。”
说完这四个字,胡刺头的脑袋一歪,没有了声息。
我爹眼疾手快,过去一把抱住了胡刺头,才没让他再一次的倒下。
胡刺头的身体软绵绵的,我爷爷已经从他的身体里出去了,就等他自己的魂魄回来。
点燃一堆火,他们两个等胡刺头醒来,一边等一边聊天,分析我爷爷刚才的话。
仲秋、姻缘,这分明是会说他的遗愿和胡仲秋有关。
我爹把那条红丝绸拿出来仔细看,虽然那两行大字不认识,但是他发现最上端,还有一行小字儿,上面一个繁体字就是秋。
无疑,爷爷给他唯一的孙儿子安排了一桩婚事。
我爹说老爷子在仲秋出生的时候见过,抱过,之后再没有见过面,连照片都没有寄过,但是他最惦记的,还是仲秋。
大伯说我们爹惦记仲秋,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给仲秋寻的亲事,那就好好对待,不能打马虎,不然的话,我们两个都不得好死呢。
说了好一会儿话,胡刺头还没有醒来,他们急了,我大伯去摸了摸胡刺头,吓得一个冷噤,他说胡刺头凉了。
我爹一探胡刺头的鼻息,非常微弱!
两人怀疑胡刺头刚才被我爷爷占用了身体,他自己回来的时候怕是没有进来,他的灵魂不知道又去哪儿飘荡了,这怎么办才好?
两人呼叫胡刺头也不醒,他们赶紧用农村的土办法,烧了些胡刺头的头发,一边叫着胡刺头的名字,一边敲击石头发出声音给他提示,这样的话,胡刺头的灵魂就会顺着他的气味,以及敲击声音给出的定位回来。
忙活了好一阵子,胡刺头还是没有醒来,我大伯吓得不行,说这样的话,算不算是为我们而死的?我们家会不会负责任?
我爹也急了,这黑灯瞎火的夜晚,就三个人在野外,胡刺头要是死了,他们两个一定脱不了干系。
没办法,我爹去坟头找了一个石香炉,去旁边的水沟里装了水,先掐胡刺头的人中穴,等他有点儿反应的时候,忽然把冷水泼在他的脸上!
这一招还真管用,胡刺头打了一个大哆嗦,慢悠悠的醒过来了。
我爹和大伯这才松了一口气,要闹出了人命,胡刺头的儿子怕是要从外地千里迢迢的赶回来索命。
只是胡刺头没有一点精神,蔫蔫的,连说话的劲儿都没有,我爹和大伯扶着他坐下,两人商议说今晚就算了,明天再来垒坟。
大伯过去收拾工具,走了两步就惊叫起来:“大志,你看,你看爹的坟!”
我爹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爷爷的坟墓已经垒好了,是一座威武的“尖包山”坟墓,比周围的坟墓都大出了一半!
我大伯随手捞起两件工具就过来了,他被吓得说话都不利索,刚才他们明明就在这里,坟墓那边没有发出响声,这是什么时候垒起来的?
我爹也解释不清,两人心里都发虚,这坟墓说起来就起来了,这也算是好事,免得他们自己动手,他们商量明天再来看。
他们准备去扶胡刺头,胡刺头自己站起来了,看他晃晃悠悠的样子,我大伯递给他一把锄头当拐杖用。
胡刺头走在前面,我大伯让我爹走中间,他断后。
前面胡刺头深一脚浅一脚的带路,遇到小的沟沟坎坎,他也跌跌撞撞的,几次险些跌倒,我爹心想,过阴回来的人都这样,这一次把胡刺头给累垮了,不知道要休息多少天才能回阳呢。
后面,我大伯走了一段说要去撒一泡尿,叫我爹跟着胡刺头别让大师摔了。
这泡尿撒了好一会儿,大伯跟上来的时候,一身都是泥巴,我爹问他摔哪儿了?
我大伯不说话,我爹自己也累得不行,他估摸着大伯是没力气说话,于是他让我大伯走在胡刺头的后面,他走最后。就这样三个人就按这个队形回了家……
“我说完了,到底哪儿不对呢?”我爹叹着气说,“大哥自从撒了那泡尿之后,就没说话了,之前还好好的。”
我妈抱着我,在我爹回忆整件事情的过程中,我听得浑身发冷,要不是我妈给我温暖,恐怕我也要浑身颤抖了。
我想的是,怪不得哑女会出来,原来是他们今晚动了人家的衣冠冢,把她的魂儿给放出来了。
这可怎么得了,哑女那吓人的样子还在我的脑子里飘荡着,村里其他人看见,不知道会吓成什么样子!
可我看见哑女的事,只有我和我爹知道,我们说好了,不让我妈知道,所以,我嗓子痒痒的也不能把这事拿出来分析。
我妈说,大志,我听你说完整件事,你们这好像是中了圈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