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严府一处废弃的枯井。
辘轳拉出一个木桶来。
桶里是一具白森森的尸骨。
硬生生在腰椎处折断，对折着塞到了桶里。
右手小手臂被打断后重新长好，骨头便没那么整齐了。
经年日久在阴暗的井底，白骨上长满了绿色的苔藓。
只瞧了一眼，我便痛苦地跌倒在地上。
我认得这具骸骨，那是我的海棠姐姐。
手臂那处是护我时被人打断骨头的旧伤。
仇恨瞬间爬满了全身，我咬着牙一字一句。
「毛富贵，你埋哪了？」
岳梅瞟了一眼，抬起手指。
墙边有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树。
我双眼猩红，疯狂地用手挖起土来。
指甲翻起，鲜血淋漓。
树下果然露出一具白骨。
我在岳梅错愕的眼神中，恶狠狠地用石头砸起了骨头，直到碎成齑粉。
我没抬头，只专注地把骨灰洋洋洒洒散在风中。
小心翼翼将海棠姐姐从木桶里取出来，仔细地把每条骨头都擦拭了一遍。
「挫骨扬灰，你海棠姐姐但凡有你一分的狠厉，也不至于那个死法。」
「她的手是用来刺绣，作诗，烧瓷。我的不是。」
我恨极了。
一脚将岳梅踹倒，手指反复在她脸上的伤口碾着。
她发出鬼哭狼嚎。
「你就是个恶婢，恶鬼。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笑得肆无忌惮。
「那就等你重生下一世，好好谋划。不过，这辈子你注定死我手里了。」
16
烧瓷的日子越来越近，配方还没拿到，严淮急了。
岳梅受不住折磨，可为了保命却不敢告诉严淮，她已经没有配方了。
也许只有装疯一条路，才能苟延残喘，等到家里得了消息救她出去。
可她到死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严淮已经给岳府报了丧。
说是岳氏忠贞跟着严术去了。
当年她爹急急甩掉婚前偷情的岳梅，草草将她下嫁。
严家甘愿当王八，接了这二手货。
岳梅不知道，「她」已经下葬和严术并骨了。
现在「她」死了，倒是可以为岳家的名声锦上添花。
岳家早已经急吼吼上书为她请贞节牌坊去了。
严淮舀了一勺猪食扔在地上。
岳梅眼神呆滞，如同猪一般拱起食来。
无论严淮如何踢打，她的眼里只有吃食。
我心里也不禁佩服这个女人，能忍。
「地上多脏，好歹曾是严家的大少奶奶。」
我塞到她手里一盏瓷碗，天空瑶池里的水一样玲珑剔透。
岳梅的眼神一动，很快便低下头继续装疯卖傻。
严淮一把夺过那碗，反复观看。
「宝儿，这就是瑶瓷？你哪里来得。难道你得到了她手里的配方？」
今天我拿出这瑶瓷，岳梅也活到头了。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祖上家里就是烧瓷的，她这配方我试了。真的，才敢拿出来。」
严淮大喜，搂着我，直喊我是他的贵人。
我扬起嘴角，心里冷笑，口里却满是吉祥话。
「二公子，严家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我又专门为严淮烧制了一盏酒杯。
我面上含笑，盛了酒水递了过去。
「瑶瓷之神奇，除了剔透如天宫瑶池碧波，听说斟了普通酒水，也会变得香醇异常。不如公子试试？」
严淮轻呷了一口，眉毛一挑，仿佛此时此刻他喝的就是王母娘娘的美酒。
「二公子，知道奴婢加了什么？」
严淮兴致满满，我却卖起了关子。
因为，我加了毛富贵的骨头渣子和岳梅的心头血。
岳梅被祭了窑，烈火焚烧，飞灰湮灭，我想她再没机会重来一世。
九月初九是开窑日子，严淮特意找人算过，说这天诸事顺利。
这天我所谋划的当然会一切顺利。
17
「砰」的一声巨响，地动山摇。
可我看来，这是最美丽的烟火。
刚开启的窑门，窜出一股巨大的火球，正打在站在窑门口等待的严淮身上。
他的胸口被烧出了一个硕大的空洞。
我甚至能从这空洞，瞧见他的黑心。
贪得无厌的黑心。
「瑶瓷烧制，最忌窑口朝阳，午时出窑。出窑前必先冷却泄气，否则窑内气体急剧膨胀，会「砰」地炸开。就像这样。二公子，疼吗？」
「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自然知道。
因为那瑶瓷本该是姚瓷，姚海棠的姚，姚宝儿的姚。
「为什么？」
「因为……」
我赶紧闭了嘴。
哦，对了，他要死了。
我缓缓起身，我就要让他死不瞑目，地府也当个糊涂鬼。
严家被大火付之一炬。大门在大火中只剩下半扇。
颜色迅速暗淡，死了一样的。
树倒猢狲散，下人们争抢着把府里还没烧完的值钱东西洗劫一空。
严淮焦黑的尸体被踩踏得瞧不出人模样，一张脸皮死死贴在地上，尸体渐渐被踏成肉糜。
我心满意足从严家溜了出来，特意跑到京中大街岳博士府邸。
这还有一场好戏呢。
陛下御赐的匾额「书香门第」高高挂在府门口。
老百姓围在门口瞧热闹。
有人已经用鲜红的狗血，在岳家雪白的大墙外，写了岳梅的风流情事。
「出阁前和表哥搞在一起，严家接手后，还和表哥藕断丝连，连孩子都养了。这还不算，又和小叔子搞在一起。这简直比青楼的粉头还下贱。」
「这是什么书香门第，百年士族，这简直是淫窝。」
「呸！还国子监博士，教出这样的女儿？还有脸四处讲学。」
岳父上朝，刚打开府门，就被青菜叶子烂鸡蛋装扮了一番。
只好灰溜溜躲回了乌龟壳，偷偷遣下人进宫告了假。
一年后，十月初十。
陛下告祭先祖，那精美的祭瓷被人津津乐道。
瓷器上刻着「御宫姚瓷」。
一时间，姚家瑶瓷美名远扬。
尤其是那「海棠盏」，千金难求。
宫里的贵人们颇为喜爱，召见姚瓷的掌家人。
我跪在皇后娘娘脚下，脸上还带着面纱。
她似乎对我十分好奇，问起我一个女子如何成了姚家的掌门人？
为何瓷器叫姚瓷而非瑶瓷？
「回娘娘，奴婢本是姚家小姐所救的孤女，有幸跟着小姐姓姚。姚瓷配方本属姚家，可姚家不幸罹难，奴婢一直念着把姚家瓷器发扬光大。也是奴婢运气好，终是烧了一窑好瓷，为纪念姚家先祖，索性改为姚瓷。」
「真真忠婢。」
皇后娘娘威严，可倒是一个心肠软的女子，听说我流落时的身世，感动得差点落下泪来。
一时脑袋发热，竟亲自为我和姚瓷提了字。
我大喜。
凭着这几个字，我便要让全大醴朝甚至塞外都知道姚瓷，姚海棠的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