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回沈府的路上,沈槐安提议去悦丰楼用膳。
许是看出我近来对他态度大不如前,想着维系下我们之间的关系。
入了座,沈槐安轻车熟路地向小二点上了我爱吃的菜。
正值清晨,茶楼内的客人不多,堂中央有几个起早的佃户围在一起吃茶聊天。
「要说这观月山军饷丢失案,最倒霉的就是邕王吧。」一个佃户开口说道。
「可不是,这观月山途径邕王封地。这军饷一丢,咱们圣上多疑,流放了个赵家不说,连带着对邕王也起了疑心。如今这邕王都退隐府中,不再于朝堂露面了。」
「没想到赵家世代忠良,却败在了赵之寒这了。」
听到旁人议论起父亲,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我转头看向沈槐安,他那深不见底的黑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槐安,你可寻到那祝容慷的亲人?」
沈槐安正在斟茶的手一顿,神色有些不自在,开口的声音却依旧平稳。
「我已派人去寻了,阿拂你放心,有我在。」
就在我想要开口继续追问时,沈伯父身旁的老仆许昇却急急忙忙地跑到我们桌前。
「少爷!您快回去吧!你将大娘子……」许昇望向我欲言又止,又转而去看沈槐安。
沈槐安眼眸微眯,眼神却透着一股森寒,许昇一看,霎时便闭了嘴。
「知道了。」沈槐安声音低沉阴冷响起时,周身凛冽的气息让我觉得无比陌生。
「老爷现在气得都快把家里掀过来了!」
小二将一道道热气腾腾的菜端上来,那白皑皑的雾气熏得人眼睛生疼。
「少爷,先前的种种已经让夫人娘家的人心生不满。你不为别的,也该为老爷的仕途着想啊。如今的魏家是不能轻易得罪的呀。」
许昇在一旁苦口婆心道,既是说给沈槐安听的,也是说给我听的。
「你去吧,菜都上了,不吃可惜。」
我说着便拿起筷子,也不去看沈槐安自顾自地吃起来。
「阿拂,我去去就来。」
说罢,沈槐安领着许昇便匆忙地离开了悦丰楼。
我食之无味,满腔的苦涩。看着一桌的菜肴,我在想,不知道父亲母亲他们如今到哪了?
就在我黯然神伤时,一个眼熟的身影出现在了我面前。
是那日衙门前曾帮过我的青衣男子。
「赵小姐,我家公子有话同你说。」
许是看出我眼神中的警惕,那青衣男子又补了句:「与祝容慷有关。」
我眉头微蹙,心下的疑惑更大了。
我随那青衣男子去到了雅间,隔着罗纱珠帘隐约看到一个身着黑色锦衣的男子。
「赵小姐,如今深陷困局不自救,还想着指望你那青梅竹马?」
那男子声音慵懒,语气不急不慢。
「公子到底是何人?为何知道祝容慷?」
珠帘后的男子只是轻笑一声,摆手示意那青衣男子将一份信递给我。
我迟疑地打开了信封,却被信中的内容所震惊到。
信中即有大周往边境运输军饷的各方路线,也有几处城池的城防图,而这上面的一切皆是我父亲的笔迹。
这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我父亲没有理由做出此等背叛朝廷之事。这信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这信原是要被送入东宫的,只是被我半道拦下。若不是我,赵家如今应是要前往刑场,而不是流放塞外。赵小姐,你可知我是从何人手中拦下这信的?」
那男子边说着,手却在有意无意地敲打着桌子,许是隔着珠帘他也看不清我此时的神情。见我未曾接话,他才又悠悠地开口:「这信是从沈觉手中劫下的,或许现在那沈觉也奇怪为何赵家只落得个发配流放的处置?」
彻骨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沈槐安的父亲?那个与我父亲互称知己,与赵家有着十几年情谊的沈觉?
我心中排斥着去听信眼前人的话,可脑海中浮现出沈槐安那愧疚的面容,以及沈伯父那不耐烦的神情。
「你为什么要帮我?」
所有人都对赵家避之不及,唯有这个人,主动伸出手来。
「赵家世代忠良,既不依附他人。又不参与党争,不该成为党政的牺牲品。」
「我凭什么信你?」
「赵小姐既然不信,大可亲自去查。或许那沈觉的书房便有你要的答案。」
我从悦丰楼出来后,直奔沈府。
沈槐安与沈觉都不在府内,我偷偷溜进沈觉的书房,一顿翻查,并没有发现有用的东西。
就在我以为上当受骗时,却被书桌上一沓子信吸引了目光。
我拿起其中一封信,那是我爹与沈觉往来的信件。信的内容只是普通的诗词见解,可让人触目惊心的是,那一沓信下,不计其数的对我爹字迹的临摹。
沈觉在模仿我爹的字迹。
霎时间一切的思绪涌上前来,我只觉一阵晕眩,可这时书房的门却被人推开。刺眼的阳光照进昏暗的书房,我的眼睛因无法适应而微眯起来。
当我再睁开眼时,便看见沈觉背光而立,身后站着刚刚归来的沈槐安。
11
我被沈家父子囚禁在了后院中,沈槐安与沈觉在屋外争吵着。
「我当初便叫你不要纳她进府来!你偏不听!现如今要是让她跑出去胡言乱语,我们沈家怎么办?」
「父亲,这件事我们本就是各退一步。我按你的要求娶魏家小姐,前提是我必须也娶了阿拂。」
「你与她隔着一个赵家!你以为她会和你好好过日子?」
「不劳父亲多心,您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利用好魏家这门亲戚吧。」
「你!瑶儿的腿是怎么回事?你叫我怎么和亲家交代?」沈觉被气得一时接不上话。
「瞒天过海不是父亲最拿手的吗?」
屋外的争吵没有持续多久便平息下来,随即我的屋门被推开。
沈槐安走到我面前,神色悲怆。
「是你父亲模仿我爹的字迹,篡改文书陷害我爹,是吗?」
沈槐安沉默不语。
「沈槐安,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赵家待你不薄,从前你父亲官位不高,人微言轻。我爹在官场处处对他照拂有加,还将你引荐进私塾。你在私塾被那些世家公子欺负,是我和兄长处处袒护着你,这就是你们沈家待人处世之道吗?」
我眼眶微红,声音也跟着颤抖着。
「阿拂,就当没有这事,我们好好过日子好吗?」
沈槐安一脸哀求,双手钳住我的肩膀。
「那可是我的家人啊!沈槐安!」
我的话就像火折子擦出的火苗般,点燃了他的伪装,剥落他那温柔儒雅的外壳。
他眉头微蹙,双眼有些猩红,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就是因为是你的家人!你的眼中总会有其他人的位置!在你心中,你父母亲与兄长永远是第一位,之后才是我!如今他们都在千里之外,这下你的眼中……总该只有我了。」
沈槐安抓起我的手,贴在他的白皙的脸颊上,那平日里清澈温柔的眼睛里,此时却充斥着狠厉与病态的偏执。
我猛得抽回了手,惊恐地注视着面前的人。
这是我认识了十几年的沈槐安吗?那个笑起来如沐春风,永远一副翩翩公子般的沈槐安?
「我们和离吧。」这句话说出口时,我自己心底也有些许震惊。
沈槐安身形一顿,眼神逐渐冰冷起来。
「我知道你还在气我没有娶你为妻,再给我点时间,我会处理好这个事的。只是和离这种话,别再说了,知道吗?」
我抬头对上他的眼睛,说道:「你以为,如今我还会在乎是做你的妻,还是做你的妾吗?」
沈槐安眼神阴郁,盯着我片刻后又换回先前那副温文儒雅的样子。
「你累了,我晚点再来看你。」
说罢,沈槐安便离开了我的院子,一并带走的还有我院中的所有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