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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1-20 23:28:06

大明长歌

大明长歌 酒徒 著111650

李彤张守义

《大明长歌》作为一部历史小说整个故事剧情自然是不错的,酒徒在前期埋下了大量的伏笔,让整个故事更加有趣起来,小说讲述了:李彤、张守义、刘继业、常浩然等南京国子监学子,每天待南京城内无所事事。本以为这辈子就会像猪一般混吃等死,却不料辽东有消息传来,日本攻入朝鲜,然后意图吞并大明。 从皇帝到朝野官员,都不相信朝鲜使者的哭诉。然而,李彤、常浩然、张守义等少年,却认为从军杀敌,是他们这辈子的唯一不继续当猪的机会。...

《大明长歌》章节试读:

外篇一江南

江南很美。

美到出乎人的想象。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

如此绝世美人,按理说,整个应天府的登徒子们,应该像苍蝇般终日将其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才对。然而,事实却是,这些家伙见到江南,就像老鼠见到猫。

原因很简单。

第一,江南很能打。他刚到南京国子监就读的第一天,就拎着半块青砖,将几名对自己出言不逊的贡生,追出了三条街,连熟牛皮做的靴子,都跑断了底儿,才冷笑着作罢。

第二,江南来自大明的属国朝鲜。虽说这年头,在南京城里讨生活的高丽人,多如过江之鲫,可能进入国子监读书的,却是凤毛麟角。其父辈在朝鲜,要么是达官显贵,要么干脆就是皇亲国戚。侮辱了普通高丽百姓,大明官府懒得管。若是有谁侮辱了朝鲜国的皇亲国戚,官府就算为了彰显礼仪之邦的气度,也得打他个皮开肉绽。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江南是个男人,如假包换的男人。

登徒子好色不假,可短袖分桃这种勾当,在大明万历年间,却不大为世人所接受。如果谁家儿孙被风传热衷此道,根本不需要儒林口诛笔伐,其族中长辈,自己就会出手,将其绑回去,严加管教。甚至干脆一道白绫勒死了事,省得留着其在世上继续给列祖列宗丢人现眼!

所以,江南在南京国子监的求学生涯,过的很是寂寞。

择优录取来的岁贡生,心存华夷之辨,对其不屑一顾。

交粮入学就读纳贡生,害怕被怀疑有龙阳之好,对其敬而远之。

只有靠来祖辈功劳入学混文凭的荫贡生,才百无禁忌。然而,十个荫贡生,九个都是脑满肠肥的混不吝。江南嫌其举止粗鄙,面目可憎,又主动与其划清界限。

结果,从万历十八年秋入学,一直读到万历二十年春,江南在南京国子监,一共才交了两个半朋友。

一个朋友姓李名彤,字子丹,据说是大明开国元勋,岐阳王李文忠的第七世孙。然而,大明岐阳王非但武功盖世,福泽也极为绵长。到了李彤李子丹这辈儿,年龄差不多大小的七世嫡孙,竟高达四十三个!祖上留下来的庞大余荫,无论怎么分都不够,所以他只能弃武从文,先到国子监里,谋个正经出身。

另外一个朋友,姓张名维善,字守义,其曾曾曾曾祖父,可是大大的有名。年青之时曾经“一平交阯、三缚渠魁,易草莽为桑麻、变雕题为华夏”,到了晚年,以七十五岁高龄,陪着英宗北征,最后殉国于土木堡。

按理说,这样一个大功之臣,他的子孙应该生下来,就有一分俸禄才对。事实则不然,与前面那位李子丹一样,这位张维善,在同辈兄弟当中名列第十八。想承袭英国公的爵位,除非比他年长,且血脉浓度相近的前十七个哥哥,全都死光光。 此外,比李彤还倒霉的是,李家自打二代出了个常败将军李景隆之后,已经彻底退出了将门行列,全天下没谁再把他们当一回事儿。而张家,却至今还是大明将门中的第一翘楚,子孙走到哪儿,都被文官们当逆贼提防!

最后半个朋友,则是国子监直讲刘方的侄儿刘继业。之所以称之为半个,乃是这位爷去年秋天,做了一桩令所有国子监学生,都暗暗拍手称快的壮举,当街痛殴了南京御史严锋,然后不知所踪。如果此人还活着,江南一定要不惜代价,上门跟他称兄道弟。如果此人已死,江南也愿意替他烧几叠黄纸,以壮阴间行囊。

朋友少,好处是耳根子清净,轻易不会有人来打扰他读书。而坏处则是,一旦跟人起了冲突,无论占不占理,声势都无法占据上风。

就像昨天,在率性堂里,学子们争论起大明周围诸国现状,江南明明说得有理有据,却依旧被对手喷了个体无完肤。除了李子丹和张守义二人坚决站在他这边之外,其余在场一百多名同窗,全都站在了他的对手,云南贡生常浩然那边。虽然后者,连日本具体在什么位置都不清楚,还错把丰臣秀吉当成了日本国王!

好在南京国子监内的诸生辩论,从来不凭着哪一方人多定输赢。通常争论双方在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情况下,若没有老师介入,会采取一个更为干脆的方式,马上对决。

君子六艺,可不都是纸笔上的功夫。礼、乐、射、御、书、数,其中射、御两项,必须在马背上,才能见真章。而同届国子监的贡生们,年龄都十八九岁上下,正是气血正旺时候,嘴巴说不服,就撒马过来,实属正常!

所以,这日恰逢休沐,一大早,江南就跟至交好友李子丹和张守义二人一道,策马去了玄武湖畔的小校场。发誓要让常浩然那个蛮荒之地来的土鳖,知道知道为何朝鲜会被称为小中华。而常浩然那边,显然也不愿意主动认输。同样骑着高头大马,一窝蜂般前来迎战。

“停住,停住,先都别急着动手!”见对方人马是自己这边二十余倍,李彤怕有人输了之后赖账。果断冲到了常浩然面前,高高的举起了手中马鞭,“咱们先说好了,是比弓箭,还是赛马,你和江南一对一,还是咱们双方各出三人,三局两胜!”

“当然我跟他一对一,关别人何事?”常浩然虽然生得唇白齿红,一副文弱书生模样,对自家的身手却极为自信。听了李彤的话,连想都不愿意想,就果断回应。

“那,是射草靶,还是用去了簇的白箭,马上对射?”李彤要的就是这句话,立刻追问得更加大声。

“对射,对射!”不待常浩然回应,周围的学子们,已经开始大声替他作出了决定。

“那你们两个,赶紧换了黑色衣服,带上护面。我替你们去,去准备白垩粉和麻布,制造白箭!”李彤大喜,立刻顺着众人的话,敲砖钉角。

别人不清楚,他对江南的本事,可极为了解。若是近距离,面对面厮杀,他一只手就能将此人打趴下。而拉开了距离射箭,整个太学里头,除了张守义那厮之外,恐怕找不到第二个人,可以做江南的敌手。

“有劳!”常浩然非但长相文雅,举止也彬彬有礼,君子气十足。哪怕明知道李彤站在对手那边,依旧笑着拱手。

这一动作,又给他赢得了喝彩声无数。随即,便有拥趸者送上了黑布做的铠甲和牛皮做的护面,七手八脚替他换好。还有几个同窗的铁杆好友,干脆牵了马缰绳,替他整理鞍鞯、肚带、马镫、络头,以便他在比试之前有足够的时间养精蓄锐。

待大伙把一切替他收拾完毕,江南那边,也已将浑身上下整理停当。李彤从训练场管事那里借来了两壶白箭,一双军中制式标准骑弓,给二人分别挂在马鞍下。然后打了声招呼,先拉着江南退向了一百步之外。

常浩然微微冷笑,随即也抖动缰绳,将坐骑反向带出了一百余步。双方各自拨转马头,面对面停稳,然后抱拳,请求助威者速速离去。

待大伙都退出了安全距离之外,二人又松开手,各自举弓,向对方遥遥致意。

“咣!”担任裁判的同学果断敲响铜锣,二人胯下的坐骑立刻迈动四蹄,相对加速冲刺。两百步,一百五十步,一百二十步,八十步,眨眼功夫,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经低于骑弓的准确射程。马上二人,各自稳稳地将白箭搭上了弓臂。

由于李彤在暗中帮忙,江南的位置,处于上风口,对射击极为有利。只见他,猛地将手指松开,“嗖”的一声,白箭迅若流星,直奔常浩然胸口。

常浩然毫不慌张,也松开手指,发箭射向江南的肩窝。随即迅速将自家身体侧倾,在避开迎面射来的羽箭的同时,将第二支雕翎,稳稳地搭在了弓臂上。

战马相对飞奔,五十步只需要两三个弹指。他射出的第一箭,因为逆风的缘故,飞得较慢,被江南轻松躲过。然而,就在后者刚刚准备重新张开骑弓当口,他迅速松开手指,“嗖”,箭如闪电,贴着自家战马脖颈,射向对方包裹着皮盔的面门。

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经不到二十步,羽箭眨眼便至。正在拉动骑弓的江南,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能迅速晃动手臂,凭借感觉,用骑弓去找箭杆。

“啪!”一半靠运气,一半靠实力。弓臂与箭杆在最后关头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常浩然射出的羽箭失去平衡,打着旋儿落地。江南眼前,白茫茫一片。从箭头处冒出来的白垩粉,随风飘动。

那东西虽然不像石灰一般霸道,可落入眼睛里,依旧能让人泪水狂流。江南心中暗叫一声不妙,顾不上再还击,果断闭上眼皮,屏住呼吸,同时将身体附向战马的脖颈。

“嗖!”第三支羽箭,贴着他的头盔疾飞而过,飘落的白垩粉,将他的背甲染得斑斑点点。

他知道自己先前小瞧了对手,猛地将对着常浩然那侧的大腿抬起,身体朝远离此人那侧迅速下坠,镫里藏身!正在将第四支羽箭搭上弓臂的常浩然失去目标,冷笑一声,策马与他交错而过。

江南被笑得面红耳赤,腰部和大腿猛然发力,身子迅速从战马身侧竖起,双手同时弯弓搭箭,腰杆紧跟着后拧,一整套动作宛若行云流水。竟然瞄着正在远去的常浩然后心,发出了必杀一击。

“噢——!”众学子气愤不过,大声起哄。

他的好朋友李彤和张维善,也面红耳赤。

缘由很简单,先前常浩然虽然看不到江南的人,却完全可以射他的坐骑。当时双方的战马几乎是交错而过,彼此之间的距离不到五步,只要羽箭离弦,肯定是百发百中。

然而,常浩然却非常君子地,停止了攻击,任由江南的坐骑,带着他跟自己重新拉开距离。反过头来,再看江南,身体刚刚恢复平衡,就从果断从背后发出了冷箭。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包裹着白垩粉和麻布的羽箭,就要射中常浩然的后心。此人的身体,却忽然歪了歪,像木头桩子一般,坠向了马腹。

“嗖——”羽箭落空,白垩粉飘得他满身都是。常浩然哈哈大笑着回头,两箭齐发。

“好!”四下里的起哄声,忽然变成了喝彩。众学子踮起脚尖,扯开嗓子,看得如醉如痴。

江南的身体刚刚回转,听到喝彩声,立刻猜测出有杀招来到,猛地向前扑去,胸口直接贴住了战马脖颈。

两支羽箭从他肩膀上方迅速掠过,吓得他额头冷汗直冒。不敢再跟对方比转身射箭的本事,他用双腿夹紧马腹,迅速远遁。

二人之间的距离急剧扩大,转瞬就超过一百步。如果是两军交战时所用的真正雕翎羽箭,这个距离上,勉强还有希望能保证一定准头。而用包裹着白垩粉的麻布取代钢铁箭簇,对箭矢的平衡影响极大,超过一百步再想命中目标,绝对是养叔复生。

江南虽然对自己的身手很有信心,却也没胆子以再世养由基自居。赶紧趁机会松开弓弦,调整呼吸,收拾慌乱的心情。然后在先前常浩然出发的位置,奋力拨转马头。

常浩然也恰恰在先前江南出发的位置,将坐骑兜了回来。双方再度互相举弓致敬,随即,不待裁判催促,同时策动坐骑加速。

这回,却是都知道了对手的斤两,谁都不敢再轻敌大意,更不敢手下留情。从彼此相距一百步的位置上,双双弯弓搭箭,不停地向对方射了过去。同时,身体左右上下不断变换位置,躲避羽箭,给对方制造瞄准的麻烦。

“嗖——” “嗖——” “嗖——”,箭若流星,却一支也没命中目标。交手双方,都浸淫此道甚久,不但懂得如何攻击敌人,更懂得如何保全自己。

转眼功夫,第二回合就宣告结束,常浩然和江南二人,都回到了最初的起点。皆是面色潮红,气喘如牛。

“这高丽国来的兔儿爷,原来不止是生得好看!”常浩然举弓,向对方致意,同时从箭壶中,拉出三支羽箭,一支搭在弓弦上,另外两支夹在手指缝隙当中。

三箭连珠,是他的家传绝技,平素很少有机会施展,这次,却不得不使将出来,以免不小心输给一个高丽兔儿爷,丢了自家祖宗的脸。

“藏箭术,用你最拿手的藏箭术!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留后招?”二百步外,李彤冲着江南大喊大叫,催促他拿出压箱底本事,打败对手,挽回先前“恩将仇报”时,失去的颜面。

“嗯!”江南知道李彤是出于一番好心,果断点头。随即,将箭壶中剩下的所有箭都抽了出来,一支接一支,插在了自家左腿靴子中。

“的的的的……”马蹄声宛如战鼓,敲得人心头热血发烫。常浩然和江南二人,再度相对着策马加速,彼此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

一百五十步,一百步,八十步,常浩然深吸一口气,迅速松开右手拇指和中指,发箭而射。随即又立刻用套着扳指的右手中指,将弓弦勾住,迅速拉回,第二支羽箭同时搭上弓臂。

“啪!”二人发出的羽箭,竟然在半空中恰恰相遇。麻布包被撞了个粉碎,白垩粉飘飘扬扬,宛若云雾缭绕。

没等白垩粉被风吹偏,常浩然所发出的第二箭、第三箭已经快速飞至,将半空中飘荡的“云雾”,硬生生射出一道肉眼可见的大洞。带着沉重的尖啸,继续射向江南。一支射人,一支射马。

而江南的第二支,第三支羽箭,竟然也在两次躬身起身之间,相继飞出。一射人,一射马,与他的选择别无二致。

“呃——”喝彩声,被憋在了喉咙中。南京国子监的学子们,无论是岁贡生,荫贡生还是纳贡生,齐齐屏住了呼吸,目光直勾勾地顶着羽箭,静待最后的分晓。

就在此时,靠近岸边的草丛里,猛地弹出了一根熟铁管。“乒”,白雾喷涌,巨响如雷。正在试图躲避羽箭的江南,应声落马!

注1:南京国子监,明朝迁都北京之后,南京被当作留都。国子监也留了下来,跟北京国子监遥相呼应。成为南北两大最高学府。

注2: 岁贡生,每年择优录取,或者在县级考试中名列第一,府级考试位居前二者,可以入学就读。四到十年卒业,卒业后,如果还没考中进士,同样可以做官。但一般岁贡生,十年依旧不中进士者很少。

注3:荫贡生,靠祖辈余荫入太学混文凭的学生。纳贡生,缴纳粮食或者等值财物。买到入学资格的学生。通常者两类学生,很难考过科举。但熬到卒业不被开除,依旧有很大机会做官。最初纳贡生,需要向国家缴纳八百石米,超过了三品文官一年的明面薪水。后渐渐降价到一百石,等同于县令的两年干俸。

外篇二 刘继业

外篇二

刘继业

刘继业的名字里,之所以有继业两个字,是因为他父亲少年时,最崇拜大宋名将杨业。

想当年,大宋名将杨业,因为奸臣监军王侁所害,不幸兵败狼牙村,力竭后被俘,绝食三日而死。其忠其烈,隔了数百年后,依旧被大明朝的文臣武将交口赞颂。

刘继业的父亲从没指望过自家儿子,能像大将军杨业那样威震九边,却希望儿子这辈子至少能活得堂堂正正,别丢了自家祖先文成公的脸。(注1,文成公,即刘伯温,大明开国元勋,被其后世铁粉,正德皇帝追赠为文成公)

只可惜,刘继业的父亲忘记了一件事。名字的意思,跟本人的实际,通常都恰恰相反。

正如叫闰土的人往往五行缺土,叫祖德的祖上通常不积德,刘继业被仇家抓住后,没有像杨业那样绝食自尽,而是果断选择了投降!

如果只是为了保全性命,而暂时与对手虚与委蛇,倒也可以原谅。毕竟么,作为南京城内有名的二世祖,刘继业小时候被父母照顾,长大后被姐姐照顾,从来没吃过任何苦。然而,他投降的原因却不是扛不住打,而是由于仇家是个女人。

如果只是因为仇家是个绝世美女,刘继业选择了忍辱负重,他过世多年的老爹,也不至于在九泉之下被气得翻了身。毕竟,他正值血气方刚年纪,见了美女难免用下半身思考。然而,他的仇家,个子太高,腿太长,嘴太大,眉毛太粗,肤色太深,甭说跟美女两个字不搭边儿,如果生在南京城里,十有八()九还得娘家倒贴钱,才能嫁得出去。

就这么一个高个子,大嘴巴,粗眉毛,铜皮肤的女大王,居然凭着取下面纱时回眸一笑,让刘继业丢了魂儿。丢下身边的家丁和书童,不顾一切地追出了南京城外。

从聚宝门追到了龙江关,从龙江关又追上了过江的渡船。结果刚一上船,就遭了对方的道儿。先被推进江水里,灌了个半饱,然后用绳子捆着塞进船舱里,顺江而下,直到第三天头上,饿得两眼发黑之时,才终于被想了起来,拎到甲板上晒太阳。(注2:聚宝门,即南京中华门。龙江关,则是下关,明代勾连长江南北的重要渡口)

“投降,投降,女侠饶命!”毕竟没白长了一身嫩瓜瓜的肥肉,饿了两天两宿,刘继业居然还有力气大叫,嘴里的破布刚被对方取下,求饶声就立刻脱口而出。“我是文成公的第七代嫡孙,我父亲是大明应天都指挥使司佥事,我本人是南京国子监的荫贡生。我堂叔是国子监博士刘方,我还有一个姐姐是江南第一美女,名字叫做……啊——”

没想到名满南京的第一纨绔,骨头居然比蛇都软。色诱并劫持了刘继业的女侠,被求了个措手不及。抬起穿着红色鹿皮靴子的脚,先朝着他大腿上肉最厚的位置,狠狠踢了一脚,随即厉声喝叱,“闭嘴!我又不想去你家求亲,你提你姐姐做什么?!”

“我,我,我怕你不知道,抓,抓错了人!”刘继业疼得直翻白眼儿,却不敢惹对方发火,迅速将身体滚得远了些,喘息着喊冤,“我,我跟你素不相识,从没得罪过你。万一,万一你抓错了人,我平白受了委屈不说,也,也会严重损害女侠你的名头!”

“胡说,我既然赚了你出城,自然早就将你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那女子才不相信刘继业的鬼话,追了两步,再度抬脚欲踹,“你叫刘继业,绰号刘老虎,家住国子监的成贤街,见了美貌女子就挪不开眼睛,这些总不会有假!”

“别,别打,我招,我招!”刘继业吓得额头冒汗,扭动着身体极力躲闪,“我,我的确叫刘继业,的确就是刘老虎。可,可见到美貌女子挪不开眼睛,算什么错?你是侠女,不是恶霸,总不能因为我追着你,多看了两眼,就要的命?!”

“放屁,你才是恶霸,你是如假包换的恶霸!”女子被说得脸色微红,放下脚,大声痛斥,“我抓你,自然是因为你恶贯满盈!刘继业,你少装傻,踹寡妇门,挖绝户坟,这南京城里的种种缺德事,哪样少得了你?!“

”冤枉!”虽然手脚都被绳索捆得结结实实,刘继业依旧一个鲤鱼打挺,蹦起老高,“你肯定弄错了,南京城里叫刘继业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们所做的事情,不能硬按在我头上!”

“放屁!”女侠客被刘继业的动作吓了一大跳,迅速抬起腿,将他重新踹翻在甲板,“你敢说,莫愁湖畔樊寡妇家的门,不是你带着手下爪牙踹碎的?!”

“那,那,那当然不敢。但,但你既然知道樊寡妇,就应该知道樊楼是什么地方?”刘继业被踹得接连打了两个滚儿,才勉强停住身体。嘴巴却忽然硬气了起来,扯开嗓子大声反问。

“樊楼?”女侠客被问得微微一愣,迅速扭过头去,冲着旁边掌舵的汉子询问,“关叔,樊楼是什么地方?跟樊寡妇有关系么?”

“樊,樊楼……”被唤作关叔的汉子,面孔上立刻泛起了扭捏之色。抬起正在掌舵的右手,讪讪地挠头,“我,我没去过,不太清楚。但既然叫樊楼,也许就是樊寡妇开的吧!谁知道呢?!”

“小四,你知道樊楼是什么地方吗?”女侠客二姐本能地感觉到关叔神色怪异,抬起头,冲着正勾在桅杆上调整住帆的喽啰询问。

“啊,哎,哎呀我的娘!”被唤作小四的喽啰,激灵灵打了个哆嗦,手脚配合失误,一个跟头从桅杆上栽了下来。

“小心!”刘继业见状,赶紧大声提醒。没等他的话音落下,女侠二姐的长腿已经横撩而起,将半空中落下的小四扫出了半丈远,一个跟头栽进了长江。

“扑通!”小四落水,身影立刻变成了一条游鱼。一个猛子扎进水下不知道多深,然后在船身侧后方窜了出来,抬手握住关叔丢下水的缆绳。

这几下,配合得宛若行云流水,令刘继业忍不住大声喝彩:“好,女侠这一腿鞭,真是扫得好,扫得妙。小四哥的水性,天下无双,关叔您丢绳子的准头,也是万里挑一!”

“你拍马屁的本事,也是天下少有!”女侠二姐被他夸得脸红,走到船舷旁,迅速扯动缆绳,拉起落水的喽啰小四。随即,又将目光转向船头,“大方,樊楼是什么地方,你可曾去过?”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有个道士打扮的中年人,手捂嘴巴,咳的上气不接下气。

“别问了,樊楼是一座妓院,一座很有名的妓院。你替她抱打不平的樊寡妇,就是樊楼的真正老板娘。”实在不忍心看到她问得如此尴尬,刘继业抢在下一个受害者出现之前,主动接过了话头,“里边的女子,都是她打着收养女儿的名义,从穷乡僻壤骗来的。从小教导如何取悦男人,从男人口袋里往外掏钱。谁要是敢不从,就往死里头折磨!”

“你胡——”女侠二姐扭过头,大声呵斥。然而,话说到一半儿,却看到了刘继业戏谑的眼神,声音立刻憋回了喉咙中。

再度将目光转向老脸发红的关叔、落汤鸡般的小四,还有装咳嗽的道士大方,她顿时就猜到了,手下这三个男人,恐怕都已经去过樊楼,并且很可能都去了不止一趟。刹那间,又羞又气,抬起脚,狠狠给了刘继业一下,眼睛侧对着此人,大声补充:“你胡搅蛮缠!樊寡妇开樊楼怎么了?人家好歹也是挣钱养活自己。官府都准许的事情,你凭什么将人家的大门砸烂!”

“官府准许她开樊楼,可没准许她骗好人家的女儿进火坑。更没准许她,连我同学的表妹,都给骗进樊楼卖身为娼!”刘继业皱了皱眉,淡淡地回应。

“那是你的一面之辞!”女侠二姐没勇气跟他目光相对,侧着头,大声反驳,“你同学,你的同学都是贡生,她一个妓院老鸨,怎么敢主动招惹!”

“她的老相好,叫做徐良,是南京锦衣卫百户!”刘继业笑了笑,轻轻耸肩。“我同学的表妹被家人赎回之后,没脸回家,直接去做了尼姑。官府那边不愿意为了一个穷书生,招惹锦衣卫百户,稀里糊涂就把拐卖案,算在了樊楼里的一个龟公头上。我气愤不过,才带着同学砸烂了樊寡妇的家,如果不是她那姘头来得快……”

“闭嘴!”听刘继业越说越得意,女侠二姐跺了下脚,大声打断,“就算你砸得有道理,可城东赵绝户家的祖坟……”

“赵绝户的儿子四年前就死了,今却要买别人家的女儿,活埋掉去给他儿子做冥婚。”刘继业抬了下眼皮,大言不惭地说道,“虽然那女子是人贩子从安南拐来的,一句中原话不会说,可怎么着,也是个活物。刘某恰好路过,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活人去给死人殉葬!”

“那,那你救下那女子就算了,又何必挖来人家的祖坟?”侠女二姐明显底虚,犹豫了一下,反驳的声音迅速变小。

“我救了一个,救不了第二个。”刘继业看了女侠二姐一眼,轻轻撇嘴,“人贩子每年从安南拐卖来的女子,不知道有多少。她们死后,没有苦主上告,官府自然是民不举官不究。我要想让姓赵的断了给他死掉的儿子,娶活人殉葬的念头,就只能派家丁刨了他儿子的坟。至于祖坟,他家祖上是山西太原府人,祖坟怎么可能安在南京牛首山?!”

”这么说,你刨绝户坟,还刨出理来了?”小四在旁边听得气愤不过,冲上前,大声替自家头领帮腔。

刘继业手和脚都不能动,只能冲他轻轻地翻动眼皮,“不敢说绝对有理,只是当时做的痛快!”

“那我今天也给你个痛快!”喽啰小四被他的傲慢态度激怒,附身一把抓住绳索,拎着他大步朝船舷侧走。

“女侠,女侠救命!我说得全是实话,你,你们回到南京去,仔细打听一下,就能打听清楚事情原委!”刘继业立刻原形毕露,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你,你们这样杀了我,就,就等同于杀人灭口!”

“放下他!”女侠二姐被他喊得面红耳赤,狠狠瞪了小四一眼,沉声断喝。

“哎!”喽啰小四不敢抗命,将刘继业重重地朝甲板上一丢,大声威胁,“闭上你的臭嘴,敢再煽风点火,老子立刻丢你下去喂王八!”

刘继业被摔得眼前金星乱冒,只好闭住嘴巴,好汉不吃眼前亏。然而,那被唤作二姐的女侠,却非要争一口气,让他死得心服口服。迈开一双大长腿走到他身边,低下头,再度大声追问,“姓刘的,你的确长了一张好嘴。我说不过你,但是,半个月之前,你带着几个人,当街围殴留都御史严锋,总不是也有道理吧?他老人家,可是有名的青天大老爷,半辈子跟奸佞做对,刚正不阿!”

她本以为刘继业依旧会胡搅蛮缠一番,也做好了反驳的准备。谁料,一身肥肉的对方,却忽然转了性子,竟然挣扎着坐了起来,大声冷笑:“对,那件事,的确是刘某带人干的。刘某最近收拾东西准备去投奔舅舅,也是因为怕被南京城里的清流反咬一口。刘某这辈子天天混吃等死,但最过瘾的事情,就是打得严御史满地找牙。你要替他报仇,尽管来,刘某绝不皱一下眉头!”

“呀,你还硬气起来了!”女侠二姐愣了愣,被气得不怒反笑。随即单手拎起被绳捆索绑的刘继业,仿佛那一大团肥肉,没有丝毫的重量,“王某人就是要给严御史报仇,才把你从南京城内赚了出来。你这纨绔,平素欺男霸女也就算了,为何连严御史这样的清天都不放过?!”

“呸,什么青天大老爷,五年时间攒下一万顷田产的青天大老爷,我还真没见过!”刘继业被吓得魂飞天外,却硬着头皮死撑。

“但是他嫉恶如仇,敢弹劾贪官污吏!”小四不服,再度冲上前,替女侠王二姐拎住捆绑刘继业的绳索。

“他弹劾的不是贪官污吏,而是过世多年的戚少保!”刘继业挣扎不得,梗起脖子大声回应。

“哪个戚少保?”正在走向船舷的女侠王二姐愣了愣,迟疑着询问。

“就是已故多年的抗倭名将戚继光!”刘继业咬着牙,大声叫嚷,“当年被这群耍嘴炮的疯狗弹劾死了还不够,死后都三年了多,疯狗们还要扒了他的祠堂!你便是现在就淹死我,我也要说,姓严的活该!老子打他只算小惩,他要是真敢动戚公祠上一片瓦,两浙男儿一定将他生吞活剥!”(注3,戚继光名震中外,最后却被给事中张希皋弹劾,罢免回家,郁郁而终!”

引子江南

江南

江南很美。

美到出乎人的想象。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

如此绝世美人,按理说,整个应天府的登徒子们,应该像苍蝇般终日将其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才对。然而,事实却是,这些家伙见到江南,就像老鼠见到猫。

原因很简单。

第一,江南很能打。他刚到南京国子监就读的第一天,就拎着半块青砖,将几名对自己出言不逊的贡生,追出了三条街,连熟牛皮做的靴子,都跑断了底儿,才冷笑着作罢。

第二,江南来自大明的属国朝鲜。虽说这年头,在南京城里讨生活的高丽人,多如过江之鲫,可能进入国子监读书的,却是凤毛麟角。其父辈在朝鲜,要么是达官显贵,要么干脆就是皇亲国戚。侮辱了普通高丽百姓,大明官府懒得管。若是有谁侮辱了朝鲜国的皇亲国戚,官府就算为了彰显礼仪之邦的气度,也得打他个皮开肉绽。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江南是个男人,如假包换的男人。

登徒子好色不假,可短袖分桃这种勾当,在大明万历年间,却不大为世人所接受。如果谁家儿孙被风传热衷此道,根本不需要儒林口诛笔伐,其族中长辈,自己就会出手,将其绑回去,严加管教。甚至干脆一道白绫勒死了事,省得留着其在世上继续给列祖列宗丢人现眼!

所以,江南在南京国子监的求学生涯,过的很是寂寞。

择优录取来的岁贡生,心存华夷之辨,对其不屑一顾。

交粮入学就读纳贡生,害怕被怀疑有龙阳之好,对其敬而远之。

只有靠来祖辈功劳入学混文凭的荫贡生,才百无禁忌。然而,十个荫贡生,九个都是脑满肠肥的混不吝。江南嫌其举止粗鄙,面目可憎,又主动与其划清界限。

结果,从万历十八年秋入学,一直读到万历二十年春,江南在南京国子监,一共才交了两个半朋友。

一个朋友姓李名彤,字子丹,据说是大明开国元勋,岐阳王李文忠的第七世孙。然而,大明岐阳王虽然武功盖世,福泽却不绵长。身故之后,先是长子李景隆在靖难时站错了队,被永乐皇帝削掉了所有封爵。后来次子李增枝涉嫌谋反,全家被软禁于府内不得外出。直到正统十三年,李家满门终于被大明英宗皇帝宽恕,重见天日。但家财却依旧耗尽,爵位也没人敢再提。

好在老天爷开眼,嘉靖十一年,大明第十一位皇帝,世宗陛下追思祖上开国之艰难,忽然想起了岐阳王李文忠,才又给李家赐下了一个临淮侯的封号,世袭罔替。可传到李子丹这辈儿,跟他年龄差不多大小的岐阳王嫡系子孙,竟高达四十三个!皇上给的那点恩泽,无论怎么分都轮不到他的头上,所以他只能弃武从文,先到国子监里,谋个正经出身。

另外一个朋友,姓张名维善,字守义,其曾曾曾曾祖父,可是大大的有名。年青之时曾经“一平交阯、三缚渠魁,易草莽为桑麻、变雕题为华夏”,到了晚年,以七十五岁高龄,陪着英宗北征,最后殉国于土木堡。

按理说,这样一个大功之臣,他的子孙应该生下来,就有一分俸禄才对。事实则不然,与前面那位李子丹一样,这位张维善,在同辈兄弟当中名列第十八。想承袭英国公的爵位,除非比他年长,且血脉浓度相近的前十七个哥哥,全都死光光。 此外,比李彤还倒霉的是,李家自打二代出了个常败将军李景隆之后,已经彻底退出了将门行列,全天下没谁再把他们当一回事儿。而张家,却至今还是大明将门中的第一翘楚,子孙走到哪儿,都被文官们当逆贼提防!

最后半个朋友,则是国子监直讲刘方的侄儿刘继业。之所以称之为半个,乃是这位爷去年秋天,做了一桩令所有国子监学生,都暗暗拍手称快的壮举,当街痛殴了南京御史严锋,然后不知所踪。如果此人还活着,江南一定要不惜代价,上门跟他称兄道弟。如果此人已死,江南也愿意替他烧几叠黄纸,以壮阴间行囊。

朋友少,好处是耳根子清净,轻易不会有人来打扰他读书。而坏处则是,一旦跟人起了冲突,无论占不占理,声势都无法占据上风。

就像昨天,在率性堂里,学子们争论起大明周围诸国现状,江南明明说得有理有据,却依旧被对手喷了个体无完肤。除了李子丹和张守义二人坚决站在他这边之外,其余在场一百多名同窗,全都站在了他的对手,云南贡生常浩然那边。虽然后者,连日本具体在什么位置都不清楚,还错把丰臣秀吉当成了日本国王!

好在南京国子监内的诸生辩论,从来不凭着哪一方人多定输赢。通常争论双方在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情况下,若没有老师介入,会采取一个更为干脆的方式,马上对决。

君子六艺,可不都是纸笔上的功夫。礼、乐、射、御、书、数,其中射、御两项,必须在马背上,才能见真章。而同届国子监的贡生们,年龄都十八九岁上下,正是气血正旺时候,嘴巴说不服,就撒马过来,实属正常!

所以,这日恰逢休沐,一大早,江南就跟至交好友李子丹和张守义二人一道,策马去了玄武湖畔的小校场。发誓要让常浩然那个蛮荒之地来的土鳖,知道知道为何朝鲜会被称为小中华。而常浩然那边,显然也不愿意主动认输。同样骑着高头大马,一窝蜂般前来迎战。

“停住,停住,先都别急着动手!”见对方人马是自己这边二十余倍,李彤怕有人输了之后赖账。果断冲到了常浩然面前,高高的举起了手中马鞭,“咱们先说好了,是比弓箭,还是赛马,你和江南一对一,还是咱们双方各出三人,三局两胜!”

“当然我跟他一对一,关别人何事?”常浩然虽然生得唇白齿红,一副文弱书生模样,对自家的身手却极为自信。听了李彤的话,连想都不愿意想,就果断回应。

“那,是射草靶,还是用去了簇的白箭,马上对射?”李彤要的就是这句话,立刻追问得更加大声。

“对射,对射!”不待常浩然回应,周围的学子们,已经开始大声替他作出了决定。

“那你们两个,赶紧换了黑色衣服,带上护面。我替你们去,去准备白垩粉和麻布,制造白箭!”李彤大喜,立刻顺着众人的话,敲砖钉角。

别人不清楚,他对江南的本事,可极为了解。若是近距离,面对面厮杀,他一只手就能将此人打趴下。而拉开了距离射箭,整个太学里头,除了张守义那厮之外,恐怕找不到第二个人,可以做江南的敌手。

“有劳!”常浩然非但长相文雅,举止也彬彬有礼,君子气十足。哪怕明知道李彤站在对手那边,依旧笑着拱手。

这一动作,又给他赢得了喝彩声无数。随即,便有拥趸者送上了黑布做的铠甲和牛皮做的护面,七手八脚替他换好。还有几个同窗的铁杆好友,干脆牵了马缰绳,替他整理鞍鞯、肚带、马镫、络头,以便他在比试之前有足够的时间养精蓄锐。

待大伙把一切替他收拾完毕,江南那边,也已将浑身上下整理停当。李彤从训练场管事那里借来了两壶白箭,一双军中制式标准骑弓,给二人分别挂在马鞍下。然后打了声招呼,先拉着江南退向了一百步之外。

常浩然微微冷笑,随即也抖动缰绳,将坐骑反向带出了一百余步。双方各自拨转马头,面对面停稳,然后抱拳,请求助威者速速离去。

待大伙都退出了安全距离之外,二人又松开手,各自举弓,向对方遥遥致意。

“咣!”担任裁判的同学果断敲响铜锣,二人胯下的坐骑立刻迈动四蹄,相对加速冲刺。两百步,一百五十步,一百二十步,八十步,眨眼功夫,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经低于骑弓的准确射程。马上二人,各自稳稳地将白箭搭上了弓臂。

由于李彤在暗中帮忙,江南的位置,处于上风口,对射击极为有利。只见他,猛地将手指松开,“嗖”的一声,白箭迅若流星,直奔常浩然胸口。

常浩然毫不慌张,也松开手指,发箭射向江南的肩窝。随即迅速将自家身体侧倾,在避开迎面射来的羽箭的同时,将第二支雕翎,稳稳地搭在了弓臂上。

战马相对飞奔,五十步只需要两三个弹指。他射出的第一箭,因为逆风的缘故,飞得较慢,被江南轻松躲过。然而,就在后者刚刚准备重新张开骑弓当口,他迅速松开手指,“嗖”,箭如闪电,贴着自家战马脖颈,射向对方包裹着皮盔的面门。

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经不到二十步,羽箭眨眼便至。正在拉动骑弓的江南,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能迅速晃动手臂,凭借感觉,用骑弓去找箭杆。

“啪!”一半靠运气,一半靠实力。弓臂与箭杆在最后关头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常浩然射出的羽箭失去平衡,打着旋儿落地。江南眼前,白茫茫一片。从箭头处冒出来的白垩粉,随风飘动。

那东西虽然不像石灰一般霸道,可落入眼睛里,依旧能让人泪水狂流。江南心中暗叫一声不妙,顾不上再还击,果断闭上眼皮,屏住呼吸,同时将身体附向战马的脖颈。

“嗖!”第三支羽箭,贴着他的头盔疾飞而过,飘落的白垩粉,将他的背甲染得斑斑点点。

他知道自己先前小瞧了对手,猛地将对着常浩然那侧的大腿抬起,身体朝远离此人那侧迅速下坠,镫里藏身!正在将第四支羽箭搭上弓臂的常浩然失去目标,冷笑一声,策马与他交错而过。

江南被笑得面红耳赤,腰部和大腿猛然发力,身子迅速从战马身侧竖起,双手同时弯弓搭箭,腰杆紧跟着后拧,一整套动作宛若行云流水。竟然瞄着正在远去的常浩然后心,发出了必杀一击。

“噢——!”众学子气愤不过,大声起哄。

他的好朋友李彤和张维善,也面红耳赤。

缘由很简单,先前常浩然虽然看不到江南的人,却完全可以射他的坐骑。当时双方的战马几乎是交错而过,彼此之间的距离不到五步,只要羽箭离弦,肯定是百发百中。

然而,常浩然却非常君子地,停止了攻击,任由江南的坐骑,带着他跟自己重新拉开距离。反过头来,再看江南,身体刚刚恢复平衡,就从果断从背后发出了冷箭。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包裹着白垩粉和麻布的羽箭,就要射中常浩然的后心。此人的身体,却忽然歪了歪,像木头桩子一般,坠向了马腹。

“嗖——”羽箭落空,白垩粉飘得他满身都是。常浩然哈哈大笑着回头,两箭齐发。

“好!”四下里的起哄声,忽然变成了喝彩。众学子踮起脚尖,扯开嗓子,看得如醉如痴。

江南的身体刚刚回转,听到喝彩声,立刻猜测出有杀招来到,猛地向前扑去,胸口直接贴住了战马脖颈。

两支羽箭从他肩膀上方迅速掠过,吓得他额头冷汗直冒。不敢再跟对方比转身射箭的本事,他用双腿夹紧马腹,迅速远遁。

二人之间的距离急剧扩大,转瞬就超过一百步。如果是两军交战时所用的真正雕翎羽箭,这个距离上,勉强还有希望能保证一定准头。而用包裹着白垩粉的麻布取代钢铁箭簇,对箭矢的平衡影响极大,超过一百步再想命中目标,绝对是养叔复生。

江南虽然对自己的身手很有信心,却也没胆子以再世养由基自居。赶紧趁机会松开弓弦,调整呼吸,收拾慌乱的心情。然后在先前常浩然出发的位置,奋力拨转马头。

常浩然也恰恰在先前江南出发的位置,将坐骑兜了回来。双方再度互相举弓致敬,随即,不待裁判催促,同时策动坐骑加速。

这回,却是都知道了对手的斤两,谁都不敢再轻敌大意,更不敢手下留情。从彼此相距一百步的位置上,双双弯弓搭箭,不停地向对方射了过去。同时,身体左右上下不断变换位置,躲避羽箭,给对方制造瞄准的麻烦。

“嗖——” “嗖——” “嗖——”,箭若流星,却一支也没命中目标。交手双方,都浸淫此道甚久,不但懂得如何攻击敌人,更懂得如何保全自己。

转眼功夫,第二回合就宣告结束,常浩然和江南二人,都回到了最初的起点。皆是面色潮红,气喘如牛。

“这高丽国来的兔儿爷,原来不止是生得好看!”常浩然举弓,向对方致意,同时从箭壶中,拉出三支羽箭,一支搭在弓弦上,另外两支夹在手指缝隙当中。

三箭连珠,是他的家传绝技,平素很少有机会施展,这次,却不得不使将出来,以免不小心输给一个高丽兔儿爷,丢了自家祖宗的脸。

“藏箭术,用你最拿手的藏箭术!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留后招?”二百步外,李彤冲着江南大喊大叫,催促他拿出压箱底本事,打败对手,挽回先前“恩将仇报”时,失去的颜面。

“嗯!”江南知道李彤是出于一番好心,果断点头。随即,将箭壶中剩下的所有箭都抽了出来,一支接一支,插在了自家左腿靴子中。

“的的的的……”马蹄声宛如战鼓,敲得人心头热血发烫。常浩然和江南二人,再度相对着策马加速,彼此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

一百五十步,一百步,八十步,常浩然深吸一口气,迅速松开右手拇指和中指,发箭而射。随即又立刻用套着扳指的右手中指,将弓弦勾住,迅速拉回,第二支羽箭同时搭上弓臂。

“啪!”二人发出的羽箭,竟然在半空中恰恰相遇。麻布包被撞了个粉碎,白垩粉飘飘扬扬,宛若云雾缭绕。

没等白垩粉被风吹偏,常浩然所发出的第二箭、第三箭已经快速飞至,将半空中飘荡的“云雾”,硬生生射出一道肉眼可见的大洞。带着沉重的尖啸,继续射向江南。一支射人,一支射马。

而江南的第二支,第三支羽箭,竟然也在两次躬身起身之间,相继飞出。一射人,一射马,与他的选择别无二致。

“呃——”喝彩声,被憋在了喉咙中。南京国子监的学子们,无论是岁贡生,荫贡生还是纳贡生,齐齐屏住了呼吸,目光直勾勾地顶着羽箭,静待最后的分晓。

就在此时,靠近岸边的草丛里,猛地弹出了一根熟铁管。“乒”,白雾喷涌,巨响如雷。正在试图躲避羽箭的江南,应声落马!

注1:南京国子监,明朝迁都北京之后,南京被当作留都。国子监也留了下来,跟北京国子监遥相呼应。成为南北两大最高学府。

注2: 岁贡生,每年择优录取,或者在县级考试中名列第一,府级考试位居前二者,可以入学就读。四到十年卒业,卒业后,如果还没考中进士,同样可以做官。但一般岁贡生,十年依旧不中进士者很少。

注3:荫贡生,靠祖辈余荫入太学混文凭的学生。纳贡生,缴纳粮食或者等值财物。买到入学资格的学生。通常者两类学生,很难考过科举。但熬到卒业不被开除,依旧有很大机会做官。最初纳贡生,需要向国家缴纳八百石米,超过了三品文官一年的明面薪水。后渐渐降价到一百石,等同于县令的两年干俸。

注4:与外篇比,有过改动,请大伙注意。

第一章狗官(上)

周士运姓周,不姓苟,虽然南京城内的同僚和衙门里的下属,总跟他打招呼时,总是分不太清楚这两个字的读音。

他乃是大宋濂溪先生周敦颐之后,正宗的书香门第,族谱可倒推到姬发。曾曾祖父,曾祖父,乃至祖父和父亲,都是秀才,文名显于乡里。到了他本人,更是不得了,居然七岁能文,九岁能诗,十六岁童子试高中榜首,随后一路过关斩将,二十四岁就进士及第,直接授官县令,为皇帝教化一方。

按理说,有文曲星俯身的进士老爷,仕途也应该一帆风顺才对。然而,他的好运气,却就此到了头。先被放到桂林出任县令,一干就是三任。然后又被发往平远县,蹉跎数年。眼看着当初的同年们已经饰雁的饰雁,服绯的服绯,而自家胸前的补子却还只是两头鹌鹑,周士运怎么可能不心焦?咬着牙豁出去十年的俸禄“结交”了自己的一位同年,才终于从鸟不拉屎的平远县,调到了应天府下面的上元。虽然官职还是县令,级别好歹也从八品变成了七品,不至于天天一身绿,让人看上一眼就想起夏末时节的韭菜。(注1)

事后算起来,这笔“买卖”其实做得相当划算。十年的俸禄虽然令人肉疼,可上元县乃是天下一等一的上县,每年不需要记入账本里的各类茶水点心钱,就超过了平远县十倍。而江浙一带又素重文脉,濂溪先生嫡系后人这八个字亮出来,无论走到哪个场子,都会被礼敬三分。(注2:周敦颐,宋代理学大家,号濂溪先生。)

然而世间之事,从来没有十全十美。上元县令这个位置虽然肥厚,却仍有两点让周士运很不舒服。其一,就是应天府人的口音。周与苟不分,明明叫的是周县尊,听在耳朵里总是苟县尊。而周士运三个字,也稀里糊涂地成了“狗屎运”。

狗屎运就狗屎运吧,总比没有运气好。纠正了几次无果之后,周士运很快就认了命。在八品芝麻官的位置上被“勘磨”了这么多年,他的性子早就被磨得像葡萄牙人所售卖的水晶琉璃球一样圆滑。同僚们是故意叫他苟兄也好,乡音难改也罢,他都不愿意太计较。

这年头,什么都是假的,只有白银是真的。君不见,一辈子唾面自干的申阁老,哪怕是辞官回了家,出入依旧前呼后拥。而满身棱角的海瑞,死后却连个像样的棺材都置办不起。(注3. 申时行事明朝首相,有名的老好人,贪腐。1591年辞官。海瑞是有名的清廉,逝世于1587)

除了“周”“苟”不分之外,第二个让周士运不舒服的地方,就是“知县附郭”了。他所任职的上元县,不仅仅距离应天府衙门近,距离南直隶承宣布政衙门,也没多远。更可恨的是,在南直隶承宣布政司之上,还有南京六部,两院一司,里头甭说穿四品云雁和三品孔雀补子的,就连连穿二品锦鸡、一品仙鹤补子的,都车载斗量。

这些级别甚高,平素却没啥事情可干,一个个闲得直想挠墙根。南京的上元和江宁两县,只要有个屁大的动静,都会传到他们耳朵里。然后就是“乌央乌央”地扑过来,宛若一群苍蝇闻到了鱼腥。(注4:明代南京,分上元和江宁两县管辖)

这不是,就在今天早晨,玄武湖畔发生了一件火枪杀人的命案,没等到午时,应天府、南京刑部,南京督查院、南五军都督府、国子监,乃至南京礼部,就走马灯般将人派了过来。前几家插手此事,好歹还有几分道理,毕竟动用的是军中利器火枪,并且有国子监的学生卷入了命案中身受重伤。你南京礼部有什么关系,居然也跟着一块起哄?

“闲的,全是闲的,有本事去北京城,去跟当今圣上谏言早立太子去?跑我这八品芝麻官的衙门里搅风搅雨,算什么英雄?” 想到南京礼部郎中李三才那幅鼻孔朝天的模样,周士运就想骂街。“都给人一脚踢到南京留都来养老等死了,居然还以为自己位列中枢要职,随时都可能入阁辅政一般。也不找根秤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注4:李三才,万历二年进士。在士林中有贤名,巨贪)

“东翁何必跟此人认真?” 周士运的幕友蒯良怕他被气坏了身体,操着满口绍兴腔小声劝解。“那李道甫可是有名的铁锣鼓,敲不出动静的事情,向来不沾。他要您尽快给他送一份案卷,你就让在下誊抄一份,明早送到南京礼部就是。总计才千把个字,也费不了多大力气!”

“子卿,你不懂,这不是费不费力气,而是不能开这个口子!” 对于自己这位绍兴幕友的运筹本事,周士运向来佩服。但事关官场门道,他却不得不固执己见,“自从张阁老掌权后,南京各部,就全成了摆设。而现在朝廷虽然清算了张阁老过失,拨乱反正。可北京六部却从没说,要把江浙一带的权柄,再分到南京来。周某今天如果对南京礼部低了头,下一回,其他各部就会要求应天府,乃至整个南直隶的官衙,恢复旧制,划归他们管辖。北京六部乃至几位现任阁老,即便驳回了南京的要求,回过头来再追究事情起因,怎么会给周某好脸色看?”

“这……”原本想替雇主解决麻烦的蒯良,没想到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居然涉及到了南北六部的纷争,顿时就红了脸,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而落。“在下唐突,请东翁恕罪!”

“无妨,无妨,我原来也不懂,所以才做了快二十年的县令!” 周士运看了他一眼,苦笑着摇头,“人说四十仕而不仕,周某今年已过知天命的年龄,总就熄了百尺竿头更近一步的想法。能舒舒服服把上元县令干上两任,就可以回家吃鲈鱼了。所以,能不掺和的事情,就不掺和。更不会主动去给人当刀子用。况且皇上三天两头就不临床,百官天天斗得鼻青脸肿,这种时候,更是把头缩起来才好。免得稀里糊涂就遭了弹劾,却根本不知道得罪了谁!”

注1: 服绯,饰雁,鹌鹑,一身绿。都是明代官员的公服规格,四品以上官员可穿绯红色,思品文官胸前的补子是一对大雁。八品则是鹌鹑。四品到七品官员穿青袍,而八品、九品只能穿绿。夏末的韭菜味道最差,闻着就让人皱眉。官员聚会时,上八、九品等级最低,同样不受上司待见。

第一章狗官(下)

官,不是这么做的。

蒯良费了好大力气,才终于明白,为何自己这辈子只能做一个师爷,而周士运却能做到上县的县令。然而,作为绍兴师爷的职业素养,却驱使着他一边擦汗,一边讪讪地提醒,“东翁所言甚是,可那李道甫素有敢言之名,在士林当中交游极广。他若是记恨在心……”

“无妨!” 周士运又笑了笑,轻轻摆手,“横是横,纵是纵,他这个南京礼部郎中,一时半会儿,还管老夫头上。再者说了,这么复杂的案子,岂是老夫一个小小县令能审结的?你一会儿替老夫封了卷宗,让赵县尉将落网的那名凶犯和另外一名凶犯的尸骸,连同卷宗一并送到应天府就便是。省得应天府那边老派人追着问。对了,张镇守那边,也誊抄一份卷宗送过去。免得老人家觉得咱们缺了礼数!”

“这……” 蒯良又楞住了,眨巴了半天眼睛,都弄不清楚自己这位东翁意欲何为。

早晨的案子,其实非常清楚。受害人是一名朝鲜国的世子,姓李名楠,化名江南在南京国子监求学。而两名凶手,则全都来自倭国。其中一个当场被大明英国公的六代孙张维善当场射死。另外一个仗着水性好泅渡了大半个玄武湖,结果被南京锦衣卫世指挥使的胞弟,云南贡生常浩然追上去生擒活捉。

换了蒯良自己做县令,这个案子绝对不会劳烦上司。过程清楚,证据确凿,生擒凶手的义民,还是功勋之后。将判词写得漂亮一些,然后派出差役,冲进窝藏倭寇的王氏珠宝铺子,将余党全部捉拿归案。铺子充公,珠宝定价官卖,顺势再给张维善和常浩然请个表彰。一整套处置下来,不但会让上司觉得自己做事用心,麾下弟兄吃得满嘴流油,还能同时交好英国公和锦衣卫,何乐不为?

“今年雨多,这玄武湖的水,可不是一般的深!” 将幕友的表情全都看在了眼里,县令周士运摇了摇头,嘴里忽然冒出了一句四六不着的话题。

有道是,响鼓不用重锤,师爷蒯良,立刻就理解了他的意思。收拾起脸上的困惑,用力点头,“明白,东翁说得极是。善用者必溺于水,站在岸上,方能高枕无忧。在下这就去整理卷宗,力争天黑之前,就把凶手和物证全都送往知府衙门!”

“子卿深知我心!” 不忍让师爷受打击太重,周士运笑着夸赞。随即,又低声补充道:“子卿若是有同乡在北京那边,不妨托他们打听打听最近朝堂上的动向。据说,有朝鲜使臣学申包胥,已经在午门口哭晕过去好几回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在下明白,东翁放心,在下今晚就写信去问!” 蒯良心中一凛,立刻就明白了先前周士运为什么将好端端的表现和发财机会,居然硬生生往门外推。

拜大明朝科举政策要兼顾全国,和地方上自古以来重视文教所赐,绍兴府有幸通过乡试,却无法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学子极多。大伙为了寻找出路,通常都会通过亲友推荐,到现任官员帐下做佐幕。一方面积累人脉,以便日后继续应考。另外一方面,则积累经验,以免将来自己做官后两眼一抹黑。

如此百余年下来,绍兴籍的进士,没见增多。绍兴佐幕,却名满天下。上至六部的大使,下到衙门的胥吏,三人当中,籍贯绍兴者必占其一。导致很多官员即便不需要帮手,仅仅为了耳目灵通,也会高薪聘请一名绍兴幕友,为其出谋划策。

很显然,上元县令周士运,今天给蒯良布置的,就是这样一个任务。而绍兴师爷蒯良虽然因为年纪青,官场经验不够丰富,刚才没能给周士运帮上忙。却凭着绍兴人特有的机灵劲儿,立刻明白了周士运装傻充楞的原因。

玄武湖的水,今天的确很深。非但涉及到一位属国世子,被倭寇刺杀,几位勋贵之后,联手擒凶,还涉及到大明朝对朝鲜和日本两国战事的态度。

据前一段时间据北京那边传来的消息,朝鲜使者声称,该国是因为不肯响应倭国联手进攻大明的号召,才遭到了后者的疯狂入侵。而倭国的使者却向大明指控,朝鲜使者是在挑拨两国相争,准备坐收渔利。日本国绝无冒犯大明之心,目前对朝鲜的进攻,也是为了国王无道,吊民伐罪!

照理说,朝鲜是大明的藩属,倭国打了朝鲜,大明理应管上一管。但大明太祖皇帝却有过遗训,倭乃不征之国。一旦大明出了兵,祖训那边,就需要好好做一做文章。此外,大明朝的武将向来以跋扈而闻名,张居正亡故之后,文官们费了好大力气,才将戚继光拉下了马。这援朝战事一起,少不得又有一大批武将趁机冒出头角。打败日本,想必不费吹灰之力。过后再将新一批丘八压下去,恐怕就得费很多周章。

再者,打仗肯定要消耗钱粮。朝鲜国王又穷又抠,使者除了眼泪之外,拿不出任何值钱的东西给大明,大明为何要去替他出头?若是十年前,张阁老在世时还好,国库府库里的铜钱和粮食,都堆积如山。现在年年都入不敷出,全靠张阁老积攒下来的那点家底支撑着,打完了日本,大明朝的官员和百姓,岂不是要喝西北风?(注1)

“不能管,这事儿,绝对不能管。反正倭国即便灭了朝鲜,也没胆子入侵大明。大明何苦为了别人强出头? ” 虽然暂且还没有步入仕途,蒯良却依旧在心里,将几位阁老的心思,猜了跟八九不离十。并且默默地替大明朝庭,做出了最后的决策。

只是如此,恐怕很多人会失望。特别是那些将门之后,好不容易看到一个一展身手的机会,却只能看不能摸。今天那小公爷张维善,还有小侯爷常正……

猛然想起那几个当事学子的背景,蒯良又打了个冷战,看向周士运的目光,充满了佩服。

周士运,能稳坐天下最富裕的一县之令,所凭借的,可不仅仅是狗屎运。虽然他表面稀里糊涂,这做官门道,可比谁都清。

“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仿佛感觉到了蒯良的目光,周士运忽然摇了摇头,倒背着手,对着窗口的绿色低声叨念,“这南京虽然不比北京,好歹也是京啊!凡事有其弊必有其利,子卿,你如何以为?”

注1:张阁老,即张居正。其主政期间,对内推行一条鞭法,对外支持戚继光剿灭倭寇,令大明国库充盈,实力暴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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