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传》 第三章 苏家有女 在线阅读
“我的名字叫苏晏，父亲说我出生之时一直朝着他笑，便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取言笑晏晏之意。我出身于英国公府，景都十大门阀世家之一。我的父亲，便是英国公，母亲早逝，父亲膝下只有我与弟弟两人。苏氏一族以军功起家，因战功显赫祖上被封为上柱国大将军，后封英国公，爵位世袭，传到父亲，已历经四代。父亲戎马半生，屡建奇功，深得皇帝信任，不，准确地说是先皇。苏家曾经烈火烹油，至大厦倾颓，再至一朝崛起跌宕起伏，我的命运也随之卷入命运的漩涡。然而，我的命运，苏氏一族的命运的一切改变开始于一场宴会。”
麟德三十七年，新正国宴，那一年，我才十岁。
对于宴会我与父亲一样向来没什么兴趣，每年国宴甚无意思，每个人面前放着一样的果品四品，蜜饯四品，酱菜四品，饽饽四品，凉菜四品，琼浆玉液一壶，年年如此；眼前貌美如花的宫女穿着鲜丽的新衣，其上繁复的刺绣或许有些变化，而我对女工刺绣向来兴趣缺缺，莺歌燕舞也落于媚俗，令人乏味。我同意出席宴会其实是与“老狐狸”的一场交易。近来管家李叔好容易为我寻来了《薄氏兵法》，此兵法出于前瞻国头号门阀世家薄氏，当年薄氏一族与皇族祁氏南征北战共创瞻国霸业，历代薄氏家主耗尽心力著成此书。其兵法精妙自不再话下，其中还融合天文历法，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更兼有精绝的机关术，对如此奇书我仅懂些许皮毛，不禁令我甚为沮丧。若说朝中谁能参悟其中精髓，那自然是文韬武略无人能及朝中人称“老狐狸”的英国公了。所以，在《薄氏兵法》的利诱之下，我答应了他的条件。
虽然有种被他算计了的感觉，我对父亲大人，向来是钦佩之至的。这与那些其他的门阀贵女不同，她们表现对父亲的崇拜不是为了表现自己是三从四德的道德楷模进而沽名钓誉，就是想利用他们的官职为自己谋求什么好处。自家老爹征服我的是他的远见卓识，虽然他老人家认为这里面大多是我溜须拍马的成分。本来以为老爹给我讲解兵书所要的报酬不过是帮他抄写名册，要么就是回答那些无聊的来信，这有什么不好，既不耗费体力说不定还能从他书房里蹭几本书。然而，他老人家居然让我和他参加宫中的宴会，想起方才在马车之中他老人家“目似瞑意遐甚”的神情，我就压抑不住想要偷袭他的冲动。这种事想了也是白想，从我六岁起这事就没成功过。每次“阴谋”败露之后老爹带着一脸的欠扁表情，笑着说“晏儿，女孩子不要太聪明，不然会嫁不出去的。”切，每次我也不甘示弱“那我不嫁人了，赖你一辈子！”
事实证明，天上不会掉馅饼，这场宴会果然暗藏玄机，深不可测。
马车停在宫门口，自有宫监为我们引路，父亲身为国公，他的席位自然距皇帝较近，我也到女宾席入座。一落座，我一面百无聊赖望着眼前繁华景象，一面听着身旁的议论。
“那个女孩子是谁，生的那般美貌，是谁家的姑娘？”
“怎么没什么印象，看她坐在一品家眷的位置上，来头不小啊！”
我对那些应酬交际想来不感兴趣，无人与我攀谈，我也乐得清静。自母亲过世，我生了一场大病，出府养病两年，就甚少出现在京城的交际圈子里，我整日闷在房里看书，书中的世界远比这些虚伪的逢迎客套吸引我。离开席尚有一段时间，我悄悄离席，沿一条清幽的小径走去。御花园果然名不虚传，亭台楼阁，青山叠嶂，各色奇花异树一步一景令人目不暇接。僻静处花荫之下站着一名白衣少年。皎皎月色之下，他长身玉立，独自一人吹着一只玉箫，箫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似有无尽的悲凉。他是怎样一个人，在如此僻静之处独自一人吹着箫，为何箫音如此悲凉。想来宴席快开始了，我转身快步离去。
麟德三十七年国宴开宴。
景宪帝驾临，后妃嫔御文武百官及其家眷皆俯身行礼，口中祝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入席，叫诸人平身。
我随着众人起身、落座，谨守着礼仪，这就是帝王风范，我心中暗道，不怒自威，带给人无形的压迫感。
诸人落座，我开始偷偷打量龙椅上的皇帝，皇帝四十如许人，因近些年保养得当忘之一点也不似快五十的人。直视帝王乃大不敬，我急忙调转目光，作出眉眼恭顺之态。四下的女眷沉迷于讨论锦衣华衫，金玉首饰，再至饮宴歌舞，无人注意到我，想来也不会拿来去做文章。父亲曾告诉过我，如今的皇帝是个极为精明的人，在困顿之中登基，利用各大门阀士族相互牵制坐稳了皇位，这样的人，一定具有多疑这样一条优点，在这样一个人面前，我只想谨小慎微，混过今天的宴会，眼下十大门阀彼此相争，谁都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了，又是在宫中断不可让人抓到什么把柄。
我正自己发呆，身畔一位夫人转向我微微一笑，我也向她回礼，保持大家女子的风范。那夫人盈盈向我走来，步履款款“这位姑娘怎么一个人坐呢，不与姐妹同玩。”她面若银盘眼如水杏，令人观之可亲，身着正二品诰命夫人的服色，虽不足为惧，但我亦不得怠慢。
我敛衣起身行礼：“夫人安好，劳夫人垂询，家中子息单薄，父亲膝下仅小女与弟弟二人，幼弟身子不适，不宜进宫面圣，父亲只带了小女一人进宫。”那位夫人细细打量着我，大抵是想从衣着上判别我的身份。
“真是个好孩子，你不必拘谨，我是礼部尚书的夫人，你是哪家的姑娘啊？”她笑起来，给人一种极温柔的感觉。
“杨夫人有礼。”我心道，原来她是礼部尚书杨文清的夫人，国子监祭酒之女，“小女是英国公之女苏晏。”
“原来她就是英国公之女，英国公很少叫这个女儿出席宴会，原来竟是如此美人。”
“我原先看这姑娘来头不小，果然是国公之女，如此品貌就是皇子妃也做得的。”四下开始响起议论声。
一时间，不少夫人带着女儿来找我攀谈，自然吸引她们的并不是我，而是苏家的门楣与我父亲手中的四十万兵权。唉，我小心翼翼的应酬着她们赞美她们的衣饰簪环，心中默默盘算着这些夫人夫君们的官职与朝中的地位。总的说来她们的目的一般只有两个，希望我父亲日后提携提携的，和想和苏家结亲的。
有道是人不找事事找人，一位夫人在我面前坐下，她衣着虽不十分华丽，但用的是顶尖的天青缎，此缎色正，观之有如雨过天青，乃皇家贡品，朝中可得到此等赏赐的官员便可见一斑了，她腰间悬着陛下赏赐给景都十大家族的御牌。
我起身行礼，敛眉顺眼，却也不卑不亢。
“苏小姐快免礼。”与杨夫人的热情相比，她的笑容淡淡的，更为矜持。她言语轻柔似乳燕轻啼，我断定她出身于文官之家，青天缎极为珍贵，非正一品四妃后宫其他妃嫔不得擅用，出身十大门阀又是四妃母家的怎么是
“安儿，向苏小姐见礼。”她轻柔唤道。
一名芝兰玉树的少年上前向我行礼，一袭水蓝色锦衫，周身散发着淡淡的书卷气，面净如削，笑容温文尔雅：“苏妹妹好。”
“谢公子同安。”我心道谢家怎么找上来了。谢氏同为景都十大门阀之一，这些年虽不及苏家得宠，但也是一门清贵，实力不可小觑。谢家多文官，家主谢㟰官至右相。眼前的这位谢公子便是谢㟰的嫡长子谢安，京中出名的才子，景都五俊之一，谢瑾妃的亲侄子，十四岁以一篇《天下赋》名扬景都。
我心中暗叹，今天的宴席果然不简单，再看四下名门贵女锦衣华服，悉心打扮，心下了然。哼，上了老狐狸的当了。看这架势，简直是各世家变相的相亲宴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