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侯纪》 第6章 月阴日 在线阅读
轰隆隆~隆~遥远的天空里，闷雷如战鼓，响彻寰宇，震荡乾坤，余音不绝。哗哗~漫空的浓厚乌云，潮水一样自四面八方宣泄而出，像终于脱离了牢笼的野兽，野性十足，肆无忌惮，横冲直撞，席卷、吞噬、淹没一切存在。滂沱大雨，充塞天地，十日的炎热酷闷，一扫而空。这并非幻觉，而是真实发生的，一月一次。这一天，被称做月阴日！…………乌云漫空，遮蔽苍穹，就连以往威风无限的十日，也被围困住。黑暗，朦胧的黑暗，成为天地间的唯一。酷热退却，代之阴冷的气息，寒入骨髓。云雾蒸腾、弥漫，混淆万物。大雨如注，哗啦啦奔腾，天地一线，仿佛苍穹破裂，银河倒卷。灭世般的洪流，声浪滔天，犹如千军万马冲杀，旌旗所指，挡者披靡。铁蹄践踏，纵横无敌。十日沉沦，苍穹隐匿，群山匍匐。到处都是水，完完全全是水的世界，主宰一切。雷音轰鸣，霹雳游弋，更增威势。“下雨啦……”一块平坦的土地上，几百间半人高的房屋里，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一丝生气。随后，每一间屋子里都传出急促的脚步声、器物碰撞声，杂乱无章。一波的人群，开始冒着瓢泼大雨，湿淋淋的冲向空旷处。他们的手里、掖下，背上，都是一个个石制的器皿，肚大口小。石器虽然很普通，人们却如朝圣般，带着异常虔诚的神情，轻轻放置，然后默默退开，任雨水冲灌。这个村落，名为独孤村落，据说血脉的源头是一位以独孤为姓的强者。不过他们祖祖辈辈，也没出过什么厉害的修行高手。随着时间流逝，那个“据说”就逐渐被淡忘了，湮灭在滚滚时间长河的无情下。村落里的每一户，都以独孤为姓氏。独孤小妹和独孤娃娃，就是其中的一员。她们姐妹俩父母早已亡故，全靠着村邻扶助，才活到现在。此刻，十四岁的姐姐也带着年仅八岁的妹妹，把家里所有石制盆罐连抱带拖的，挪移到户外。承接雨露。洪荒世界，因环境特殊，水就成了最为珍贵的资源，没有之一。纵然有修行者达到了行者以上境界，能够接引星河水，却也仅是勉强维持，经常不足、短缺。所有的水源，基本都由最强者统一分派，层层下来，到了最底层后，个人至多满足一月所需——仅仅是指喝水，倘若还要洗涮，那就难过了。是故，想要清洁己身，就只有苍天赐予的唯一机会——每月的月阴日！老弱病残的男人们，合力刨开泥土，再打开盖子，显露出一个个的洞穴。这些洞穴，强壁都是石质，专门用来保存水源。毕竟，单靠接雨的量，是无法满足需求的。而女人们——包括女孩，则欢呼雀跃着，集体奔向村后。那里，有简陋的露天场所，供洗澡用。爱美，好干净，并不分时代。…………轰隆隆~雷音持续，足足有四个时辰。仿佛冥冥中有人拿捏着时间，暴雨立止，乌云散去，倏忽无踪。代之以无法记数的海量星辰，像一只只俏皮的眼睛，闪烁着动人的光辉，将天宇填满。而在星河中，隐约可见十日朦胧的身影，其光疲软，苍白无力。咻——咻——一颗，两颗……十颗，百颗，带着亮闪闪的光尾，流星划过，方向如一，笔直的投奔十日所在。轰~轰~剧烈的碰撞声响起，天翻地覆，仿佛苍穹里发生了大爆炸。具体的景象则被团团星光遮挡，不能看清。这种景象千百年难得一见，可村落里的所有人，不分男女，却闻若未闻，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们从一出生起，月月都会看到一次。就算有心想细看，也没那闲工夫。装满了清凉雨水的盆盆罐罐，都要挪进屋里。地井洞穴也要重新盖好，并用厚土夯实。生存的经验告诉他们，用不多久，十日就会重新当空，烈芒无情。一旦晚了，雨水就将蒸发。每个人的心里都明白一点——浪费水源，是最可耻的。清洗完毕，如两朵出水芙蓉的独孤姐妹，也在这忙碌的大军中，辛勤搬运着。等到一切结束，娃娃眨巴着一对清澈的大眼睛，对姐姐道：“可惜大哥哥没醒过来，身上还是脏兮兮的。要是我再大些，就能背着哥哥出来了。”“哎呀！”独孤小妹听到妹妹的话，猛然想起一事，惊叫一声，匆忙的奔去，拿过一个小罐，跑进里间。里间有张颇大的木床，这是小姐妹俩的父母在世时，居住的地方。她们时常会呆在这里，去感受父母曾经留下的气息。此时，床却躺着一个青年男子，两眼闭合，神志昏迷。仅半截麻衣遮蔽重要部位，其他的地方，则*裸的暴露在空气中。他的肉身上，多处伤痕被焦黑覆盖，离的近些，甚至还能嗅到烤肉的味道。偶尔完好处，则是健康的古铜色泽，肌肉虬突，充满了力感。他的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肢体还不时的抽搐一下，不晓得在昏迷前，经历了什么折磨、惊吓。这人，是继承了善良品质的小姐妹俩，在昨天救回来的。娃娃跟进来，就见姐姐半跪着，一手探去，将其上身扶起，另一手则拿着水罐，小心的倾斜着。可男子的嘴巴，紧紧闭着，罐子里的水几乎都流出，全都浪费。独孤小妹急忙道：“娃娃，快，帮姐姐把大哥哥的嘴巴掰开。”“哦。”娃娃面色古怪的盯着男子躯体，在彼此比量胳膊上肌肉中，也跳上床头，小手伸出，用力的同时，还脆声的喊道：“大哥哥，喝水啦……”…………不知不觉，又四个时辰过去。流星不再，星辰组成的汪洋，如同被下令退走的军队般，有序的散开。在空白的正中央，显现出一轮巨大的月亮，其光清冷，让洪荒大地上的人族，都享受到了难得的幸福光阴。刷——刷——一道月之光辉，匹练般射出，大部分都聚集到一个方向——十日。而此时的十轮大日，仿佛磨难过去，恢复了少许元气，也绽放出道道光芒，与月辉交映。日月同存，大放光明。不冷，不热，温和舒适。忙碌的村民们，逐渐回归自己的家，开始带着一月一次的甜美、幸福，酣然入梦。终于给昏迷男子润了些须雨水，独孤姐妹俩，也走到外间，同床而眠。在梦中，和她们的父母在一起，快快乐乐……………………四个时辰，说长也长，足够睡上一个觉，做许多美好的梦；说短也短，一闭眼一睁眼。是时，风静，雨息，云散，星隐，月匿。滋滋滋~十日复出，光芒如火，如得胜的王者，重新霸占地盘，势力辐射无疆。天地间残留的水分，像一个个败走潜伏的士兵，却被大网收罗，现出原形，“滋”声中，化归虚无。湿润的土地，再度干裂，炎风吹过，尘沙飞扬。群山沉默，仿佛早以醒悟注定的命运，黯然承受。本来有着水流的沟壑，也悲哀的缴纳所有，彻底干涸，在洪荒大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伤心的烙印。空气里，像是有一团团的火焰，正在灼烧着，磨灭万物的生机。十日当空，几乎有昼无夜，近乎永恒，不知尽头。“啊……”伸展着小腰肢，娃娃打着哈欠，推开房门。下意识的，她闭上了眼睛。外面阳光明亮，很是刺眼。等到稍微适应了，娃娃才睁开大眼睛，对着里间说了一声，便充满活力的蹦跳着，和许多同样起床的孩子，去玩了。新受雨露滋润，泥土较之平常松软些，挺适合游戏用的——五六七八岁的孩子，正是天真烂漫，喜好玩耍的年纪。三三俩俩的，开心戏耍起来。孩童那清脆纯真的欢笑声，时不时传递开，闻者也要会心一笑，颇为羡慕。也许，还能勾起自己曾经的幸福记忆……“咦？天怎么黑了？”正玩的开心，一个小男孩儿忽然感觉光线一暗，诧异的抬头看去。天并未黑，十日仍就高悬。在他的身前，却有着十来个高大健壮的男子，并排而立，一个个刀剑在手，隐隐有股血腥的气息，自其身上散发出来。“有流匪来啦——”小男孩已经将近十岁，见识上不其他孩子要强些，很快就辨别清楚，惊慌中急忙转身就跑，口中放声提醒全村。“爹……娘……来流匪啦……啊……”一句话没喊完，声音嘎然而止。就听得“噗”一声，男孩躯体栽倒，头颅离体，腔内热血喷出，溅落地面，“滋滋”青烟蒸腾，腥味儿弥漫，恐怖开始蔓延。血很热，刀却森冷。一个男子收臂，横担胸前，舌头伸出，舔了舔刀刃上残留的血迹，嘿嘿冷笑道：“自寻死路，可怪不得我老十二，怪只怪，你爹娘没把你生成个哑巴。”“好了，老十二，别浪费时间。”中央一个魁梧男子发话道。他的目光扫视，发现剩余的孩子堆儿里，竟然有个丝毫不胆怯的小姑娘，正凶恶的瞪着他们，不禁啧啧两声，大步一跨，便到了近前，将之单手拎起，随后抱在怀里。“兄弟们，都散开吧，不要放走了一个……小家伙们，想要活命，就赶紧去通知你们的父母家人，赶紧把所有的水源和食物，都缴纳出来。若是能令我等兄弟满意，或许还能放你们一马。否则，全村屠尽，一个不留……哦，若有守护者，不防快点儿叫出来……”看着小孩儿们都连滚带爬的往家奔，不久村落里就开始喧嚣，男人女人的惊叫此起彼伏，盆罐挪动的声音，也陆陆续续响起，为首男子哈哈大笑，揉了揉娃娃的头发，对附近的兄弟说道：“咱们十三狼，到底是命大，逃离了中荒的追杀。在这东荒地界，又可逍遥一阵子了。”“可不是嘛。”有男子叹息连连，不断摇头，而后神情一变，兴高采烈道：“东荒也没谁知道咱们的底细，确实能放松放松了……”“不过，老大，这次该不该留手？”又一男子皱眉询问，他晃了晃手中长剑，剑身上寒光流转，煞气浮荡。“万一留了活口，被泄露了咱们的消息，被有心人追查到，可就麻烦了。毕竟，这是东荒……”“不错，我听说这东荒大地上修行者，很是一条心，可不像其他荒域那么散漫，相互推委，彼此猜忌。”又一男子出言提醒，并继续分析道：“不杀只劫，可能泄露咱们踪迹和身份，一旦被中荒的人知晓，必生曲折。若是彻底消除后顾之忧，倒是能放松一时，不过万一事情发了，也许会遭遇到更严重的威胁……”“看情况吧。”十三狼的老大沉吟片刻，似乎也不好决断。在他们说话的光景，村里已陆续有人走出，捧着好不容易接来的救命雨水，井然有序的放置在空地上。看情形，好象预先演练过，很是默契，配合的天衣无缝。空手的村民们，则聚集一处，坦然面对，并无多少畏惧——也许，是麻木了。“小妹……”老大刚要唠叨几句，以显示自己的存在感与仁慈心，却忽然听到人群里发出一声低呼，打断了他的情绪酝酿。心颇不爽的他，两眼当即圆睁，正想呵斥，脸上的不满却骤然变换，怒火如雪遇炎阳，瞬息消融，代之以无尽的惊喜。他的眸子里，满是饥渴的绿色光芒！“小小一个破败的村落里，居然能生出如此令人惊艳的女子！”“合该我等兄弟啊，哈哈……”“看来，咱们终于时来运转了。”“老大，你先上，我第二啊，谁也别跟我争，否则翻脸。”“我第三……”“你小子倒是嘴快，那我只好下一个了……”“哈哈，那老大我就不客气了。”魁梧的十三狼老大，兴奋的将娃娃一抛，拧身踏步冲近，蒲扇般的大手一探，就抓奔目标——独孤小妹！“完了。”村民们无奈的叹息着，却生不出救人、反抗的勇气与决心。“可惜……可恨……”有村老闭目，热泪洒落。“若是我们独孤村落还有守护者，若是还没有因为连续三十任守护者一年内全部死亡而被所有势力离弃，若是那不祥的声名远远传播，举世皆知，怎么会有如今的侮辱发生？”“小妹，对不起……”勇气已被岁月无情磨灭、血性也已埋藏的独孤村民们，心头哀叹，凄苦无声。这一刻，厄运降临！“拿开你的爪子，放手那个女孩！”就在老大即将猎物入彀，性得到发泄时，村民们身后的某一间屋子里，有人怒声大吼，声音震天彻地，如九宵神雷炸于平地。轰~房屋陡然坍塌，尘烟弥漫中，一道人影电射而出，刹那间便冲过人群，临近独孤小妹，稳而有力的大手一探，将她拉扯倒退，自己则正面直视。蓬！狂爆的气势，自其体内喷薄而出，浩浩荡荡。根根黝黑的长发，无风上扬，笔直如剑。冷漠的双眸里，煞气汹涌。浑身上下露的古铜色皮肤下，强健的肌肉条条块块，蕴涵着无匹的力量。他的声音冷酷，寒冷直透骨髓。“再动她的念头，死！”“你是谁？”被来人气势所迫，老大心神一颤，退开一步，戒备中喝问。“莫非，你是守护者？”“是……大哥哥！”被抛倒地上的娃娃，瞪着特大号的两只眼睛，眸光晶莹里，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惊讶。若非她曾数次帮着姐姐为其饮水润喉，实在是认不出。一股暖流，在小胸膛里流动。娃娃的眼睛湿润了，心中仿佛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却极有安全感。继尔，她又突兀的醒转，失声叫道：“大哥哥，快跑！坏人很厉害的……”“娃娃？”听音辨人，那男子余光盯着十三狼，已是扭头看来，深邃的目光里，透露出无限温和、关爱。他努力的控制着脸部肌肉，做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放心，大哥哥，也很厉害的。”“你到底是谁？”老大怒吼，借以提升士气，滚滚力量在体内流转，血液沸腾。他那粗糙的大手，已经握住了腰间的刀柄。尚未出鞘，凌厉的刀意已经先发。他身体周围三尺以内的虚空里，光线似乎都有些诡异的扭曲。“我是，独孤别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