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有鱼》 第1章 在线阅读
为了化龙成仙，我每日勤勤恳恳地练习跳水，只盼某天跃过龙门，成为后辈的榜样。
这天，我遇上了一个坏人，他竟然想要抓了我吃烤鱼！
人类果然是世界上最歹毒的东西！
我可是得上天眷顾的锦鲤。敢吃我，我就天天诅咒你倒大霉！
【1】
我一次次地冲出水面，向前面的小瀑布上方跃去。
这瀑布和岸边的杨柳高度相差不大，湍湍急流飞泄而下，在河底溅出团团水花。
我跳到一半没了力气，一头栽了下去，被水流冲得晕头转向。
“少爷快看！这儿有条傻鱼！”
一双温热的人类手掌将我从水中捞起，我挣扎着想要跳回水面，却被对方按得死紧死紧。
这下完了！
我大概马上就要被做成烤鱼蒸鱼或鱼汤了！
“哟！这傻鱼长得还挺好看，红红的看着就就让人高兴！”
抓我的人眼睛更亮了。
我甩着尾巴，想趁抽疼他的那瞬间趁机溜走，只要到了水里，他们肯定就抓不住我了。
可之前练习跳跃体力都差不多枯竭了，几尾巴抽下去，对方不痛不痒，甚至抓我更紧了。
“少爷，不如我生堆火，咱们一会儿吃烤鱼吧？”
我跟着坏人一起看向不远的树林，里面徐徐走出来一个青衫公子。
长得倒是俊俏，可惜有毒。
那公子看了我几眼，不紧不慢地拒绝了坏人的提议：“放了它吧。”
我拍打着鳍部，眼睛瞪大，可惜挤不出眼泪，没法像人类那样汪汪地看着他。
好人呐！还是活的！
来日我跃过龙门，化龙成仙，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坏人并没有立即松手，扁着嘴恶毒道：“为什么？我们的干粮都快吃完了，赶路这么辛苦，少爷你难道不想吃点新鲜肉吗？”
人类真是丧尽天良！想吃肉就啃自己啊，凭什么吃我们！
我攒了点力气，又开始激烈地挣扎。险些逃脱魔爪的时候，又被人捞了回去。
好气啊！
“这是锦鲤，能给人带来好运。”
大好人伸手，坏人不情不愿地将我交了过去。
噗通——
我重新回到河里，隔着水面与岸边蹲着的恩人对视。
他弯了弯嘴角，寻了块平坦干净的石头坐下，从包裹里取出一个圆扁扁的东西朝坏人递了过去。
“要是饿了，就先吃点饼子垫垫肚子吧。”
坏人盯着那东西看了一会儿，摇头道：“我还不饿。”
然后又幽怨地朝我看了过来，我急忙往水底沉了沉，听见他不甘心的发言：“少爷不是从来都不信这些吗？再说了，就算我们不吃，也可以拿它去卖钱啊！”
果然是坏心眼的家伙！我甩了甩尾巴，往河中央那边游了几步。
好人没有再说话，目光落在那个小瀑布上，好像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竟是乐出了声。
我又看了几眼，将恩人的样貌记在脑中，沉入更深的水底朝家里游去。
今日的练习依旧没有成效，我还是跳不过那条瀑布。
听说龙门只会比这更高，那我得练到什么时候？
我窝在珊瑚丛里，心情有些沮丧。
听族中前辈说过，只有修炼成大妖才能有机会跳过龙门。
但修炼也不是件易事，除了要自身勤勉，还需要一些机缘造化。
这东西虚无缥缈，我族至今未曾出过一个大妖。
而我，正是年轻一辈中最有希望成功的鱼！
他们说我长成这个样子，就是因为上天做了标记，会给我比旁的鱼更多的好运气。
这话不是空玄来风，毕竟我确实好几次死里逃生，在生死关头化险为夷。
但我想要的机缘，却是一次也没碰上。
不想了！不想了！
好好休息，明天继续练习！
【2】
月圆月缺又圆，我依旧没有突破。
长辈们说那是因为我的极限到了，想要有进步，就得去寻找机缘。
这片河里找不到，那就去别的地方看看。
于是，我第一次离开了生长的地方。
河道四通八达，如同一张大网。我就在这张网里毫无方向地乱游乱走。
途中经过不少人类地盘，我都是贴着水底游动，轻易不敢冒头。
这天，我刚从一个小镇的河道游到自由的山间，还没来得及跳个尽兴，就听见林子里传了乒乒乓乓的打闹声。
我立马贴到水底，因为小溪比较浅，还往泥沙里钻了钻。
不知过了多久，受惊的鸟雀重新站在了树枝上，山林也恢复了原有的安静，我这才晃了晃头顶的砂子，小心翼翼探出了水面。
一片红色的水从上游漂了下来，带着丝缕甜腥气息，呛得我从水中跳了出来。
是血！
莫非有坏人在前面戕害我的同族？
我决定悄悄上前查看一番，说不定还能救回几条小鱼崽。
我甩动尾巴，轻轻往前游。
血腥味越来越重，却不见有鳞片顺流而下。
源头没有我的同伴，倒有个人一动不动躺在水中，给这条小溪添了堵墙。
他死了吗？
我小心往前游。
红色鲜血正是从那人的肚子下面流出来的，他身上的青绿衣裳也被染红了一片，像绿色草地里开出一朵艳红野花。
我又往前游了游。
对方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那应该就是死了吧，只有死了才会这么安静。
我得赶紧离开，不然一会儿说不定就有其他人类找过来了。
我蓄力一天，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下的时候看清了对方的脸。
恩人！
噗通——
绯色水花开败，我凑到了人类面前。
虽然他双眼禁闭，一动不动，但胸膛仍在缓慢起伏。
腹部还在晕血，但量开始减少。我不知道这是因为血止住了，还是说快流干了。
我们没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说法，但想要成仙，无疑首先得是个干净善良的妖，何况他还救过我一命。
我想起从前我被大鸟尖利的喙叨出了一道大口子，血一直流，我的意识渐渐模糊，在水里乱七八糟的游走。
然后不知道怎么就跑到了岸边的湿地里，扑腾着压折了一片野草。绿色汁液裹遍全身，再醒来伤口的血就止住了。
我顺着溪流一直往前游，摇头晃脑地寻找止血的草。
希望恩人不要这么快就死掉，他是个好人，应该会有好运。
我缠着一圈草快速地往回游，恩人胸膛还在起伏。
我用牙齿把草咬碎，然后贴在他身前的红花上，碧绿的汁水一部分渗进花里，一部分融入水里。
听说人类受伤流血还需要按压才可以止住，我只好紧紧贴在恩人伤口处，不让碎草被水冲走。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身上开始发烫。
我忍着热意没有离开，听着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然后恩人哼了一声。
他轻轻动了一下。
我和他之间拉开了缝隙，碎草从他的衣裳抖落下来，然后被他压在身下。
“哪儿……来的……锦鲤……”
头顶冒着热气，是恩人说话了。
【3】
我躲在夜色里，看恩人被他的书童扶起，两人脚步一深一浅地往镇子那边走去。
这是我第一次救人，我不愿意错过结果。
机缘不是一时一刻的事情，我转头换了方向，往回游去。
殊途同归。
我走得比他俩快多了，在镇口的桥下等恩人的踪迹。
“快来人呐！救救我家少爷！我们在路上遇到山匪了！”
凌乱的脚步声哒哒哒地在我头顶上方响起，恩人被众人抬着送去了医馆。
这条河通不到医馆那边，我只能远远地等着，等人们说起异乡人，说起山匪，那样我就有结果了。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池塘里的荷花被打掉了很多花瓣，清早的空气里都透着泥土的气息。
我看见我的同类们在天刚亮的时候浮出水面透气，其中有几条就被路过的人类给用网子捞走了。
我只好躲在桥底下偷偷呼吸雨后的空气。
日升月落，今天没有等到消息。
我缩在荷叶下，沉沉入梦。
“少爷，你才刚退热，怎么就跑出来了？”
咦？我从桥洞下游出来，向水面上望过去。
“无妨，我就是出来散，”恩人现在桥上，凭栏望过来，“散心。”
眼睛很亮，看上去精神不错。
我吐了一串泡泡，看到有其他人走过来了，迅速藏进了荷叶下。
人类可恶又可怜。
他们虽然坏，但好像也很容易死掉，能被各种各样的病症缠上身。没有钱的穷苦人，甚至大多数都没法安享晚年。
书童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让我本来打算离开的心思又歇了几分。
如果我真的能带来好运，那就再陪恩人几天吧。
月色铺如水中，蝉鸣阵阵，岸边的草丛里有萤光散落，如星如火。
倏地，那光突然向两边不安地窜去，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从中间穿过来，在岸边站定。
“小鱼？”
我飞快地朝前游过去，浮出水面。
恩人蹲下身，摊开手掌浸入水中：“我特意找人换了点鱼食，尝尝？”
我一口咬住飘上来的小团子，味道确实不错。近来一直忙着赶路找机缘，确实不怎么注意饮食。
“你好像能听懂我说的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纵使是在夏天，夜晚的风也是凉的。恩人捂着嘴咳了几声，月光映的他的脸更加苍白了。
我吃完了他手上的食物，用身体蹭了蹭他的手，想让他快将手从水里缩回去。
他边咳边笑，颤着身子道：“你怎么这么聪明？”
“你这么有灵性，以前应该是养在大户人家家里的吧，怎么现在跑这里来了？”
我一甩尾巴，从水中跃出又跳下。
人类怎么可能样的出我这样通灵的鱼儿！
“那次在瀑布旁边，我还遇见过另外一条锦鲤。你们长得很像。”
他弯了弯眼睛，又继续道：“还好我当时拦住了惊雨，才让我有机会被你救起。”
唉～怎么我的恩人也像那被困在井底观一方小天地的青蛙呢？
我就是你之前救的那条鱼呀，不然谁还会好心去费力救一个异类呢？
我扭了扭身体，觉得恩人有点笨，眼神也不好，都没发现我们是一条鱼。
“少爷～少爷～”
讨鱼厌的书童又找过来了，声音越来越亮，我都听见他的脚步声了。
我往水中沉了沉。
恩人看穿了我的战术逃避，低声快速跟我道了谢，然后起身朝书童走去。
裴璟年，我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恩人的名字，是和我一样的锦吗？
【4】
翌日，我再次踏上了寻找机缘的路程。
听岸上的人们说，京城的地底下埋着龙脉，他们的天子也是受神龙保佑的。
或许哪里可以让我找到修成大妖的机缘，说不定还能直接跳过龙门，修炼成仙。
我在人类的地盘打听了好久，才大概了解了前行的方向。
每隔半天，我都会游到水面看看太阳的位置，防止自己走错路。
又经历了几次月圆月缺，我游进京城的时候，湖面上已经结了一层薄冰。
我开始在城内游走，可日子一天天过去，竟是半点收获也没有。
怪不得族中没有前辈成功化龙呢，我都游到这世上离龙最近的地方了，还是找不到修炼的契机。
要是我一事无成，重返故地，得打碎多少小伙伴的化龙梦啊。
鱼生除了小心不被人类抓走吃掉，也就剩下这一个目标了。
上天纵然再偏爱人类，多少也得给我们其他种族一点盼头吧。
“咔嚓！”
面上的薄冰碎了，一个长条袋子在水中下坠。
里面似乎装着什么人，呜呜咽咽，还咕噜咕噜。
本来这种事我是不想管的，但恩人的样子突然就闯进了我的脑中。
罢了罢了，积德行善。
我游过去咬着缠紧袋子的麻绳。
陌生人，好心鱼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是生是死，全看你的运气了。
你最好再坚持得久一点。
麻绳被我咬出了一个豁口，里头的人扑腾几下，绳子很快就断开了。
黢黑如水草的长发首先散在水中，下面是一张紫红色的狰狞脸庞。
那人看了我一眼后，匆匆挥舞着四肢朝水面上游去。我远远地跟在她身后，看她动作越变越僵。
这水实在是太冷了，她能撑这么久已经很让鱼佩服了。
我呆的这片河是京城里最热闹繁华的运河，夏天几十艘大船并排而行也没问题。
这女子是被人划船丢到河中央的，她是懂水性的，就是这气候有些为难人。
她的右手划水的速度越来越慢，很快就要划不动了。
我冲上前，用脑袋顶了一下她的胳膊。
女人清醒过来，又奋力往前游出一段距离。
我们就这样游游停停，她原本憋气憋的青紫的脸现在变得阴森森的白，睫毛头发上还结了一层霜。
她吐出一口气，绝望地跟我说了谢谢，然后放纵自己沉入湖底。
好运没有降临在她身上。
我换了个方向，朝远方游去。
鱼鳍没摆几下，前方的湖面上偷偷摸摸地划过一条小船，船头上站着两个人，连灯都没有提，估计不是什么好东西。
“少爷，杜姑娘真的还有救吗？”
我正准备离开，又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书童一边划桨一边嘀咕：“这么大一片地方，我们去哪找人啊？”
半年没见，恩人似乎长高了一些。他立在船头，吐出一口白雾：“仔细留意四周，别说废话。”
他们要找的人会不会是刚才那个人呢？
我从水中跃起。
“什么东西？”书童紧张地抓着船桨，盯着我这边瑟瑟发抖。
恩人却激动道：“往东北方向划！”
我知道他这是看见我了。
于是在河面上跳着为他指路。
“这鱼怎么回事？怎么一直在这里跳上跳——少爷！你怎么跳水了！少爷！”
我回头往身后看去，见人跟着我下来了，就放心的往下面游过去，很快就看到了沉溺的人影。
恩人比我快一步沉下去，抓着那女子就奋力向上游。
书童惊呆了，赶紧进船舱取出一件毛绒披风，给那姑娘先裹住了。
“少爷，还有气儿。”
恩人摆手：“给她灌碗姜汤，我们赶紧上岸！”
小船比来时走得更快。
恩人进船套了衣裳又出来。
我猜他是想找我。
“噗通！”
再次沉入水里，回想起方才那一跳。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好像比从前跳得更高了。
【5】
今日下了雪。
这应该是今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洁白花片落在湖面的薄冰上，很快就化了。
路上没什么行人，大家都躲在屋子里烤火，不想出来挨冻。
可也有例外。
我看着不远处驶过来的一艘小船，听见冰片噌噌被破开的声音，也从水中一跃而起。
这层冰很薄，轻轻一碰就碎了，和雪花一样脆弱地融进河里。
“小鱼。”
船离的近了，恩人将船桨放好，趴在船边朝水里伸出一只手。
我游过去吃他手里的食物。
河水冰凉刺骨，他的手很快被冻成红色，我便游远了，不再吃那些他带来的东西。
“小鱼，过来！”
他笑道：“我不这样喂你了，成吗？”
我摆着尾巴游过去，从水里冒出头。
“所以之前在瀑布边的也是你？”
我在水里转了个圈圈。
他不禁感叹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
“你救了我的命，还又帮了我一个大忙。我真是受之有愧，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才好！”
我甩了甩尾巴，将平静的水面拍得波澜荡漾。这有什么好愧疚的，你不是也救了我一命吗？
而且我白天偷偷找了棵树试过了，我真的比以前跳得更高了！
机缘早就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偷偷塞过来了。
我望着恩人。这一切似乎都跟他有关，我变成大妖的机缘就在他身上吗？
反正我是没听过有哪条鱼接二连三地与某个人类相遇的。
当然，渔夫不算！
“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恩人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透明水缸，里面盛着清澈的半缸水。
他捧着水缸认真地看着我：“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
“没关系，我知道你喜欢自由，就算不跟我回家，我也想和你交朋友。”他眼里藏着几分失落，抱着水缸准备放回船上。
我砰地一声精准跳进他的缸里，飞溅的水花淋湿了他的胸口，他一点也不生气，又给我投喂了些食物。
船舱里要比外面暖和许多，裴璟年在外面划船，我就在里面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小小的空间。
水缸是放在一张小矮桌上的，旁边立着一个小罐子，装着裴璟年能买到的最好吃的鱼食。
桌上还放着一盆花，就是有点蔫。这种天气，还是有些勉强了。
我第一次坐船，摇摇晃晃就走了一大段路，感觉还挺新奇。
靠岸后书童叽叽喳喳地叫唤着，埋怨裴璟年背着他偷偷溜出来，在大雪天里想不开去游湖。
过了一会儿，裴璟年提着一个篮子钻进了船舱。他将水缸抱进篮子里，又在上面盖了一层布，耐心地跟我解释：“雪下大了，盖着回暖和点。”
我是无所谓下不下雪的，但他要是乐意就随他去吧。
“这篮子里装的什么？”书童伸手过来：“少爷，我帮你提着吧。”
我跟着水缸往旁边一晃，裴璟年的温润嗓音隔着层布料更显沉稳：“不必。”
“吩咐你的事都办妥了吗？”
“嗯，都办好了。不过少爷，你怎么突然想起挖浴池了？之前魏先生劝您建个汤池的时候，您不是拒绝得很干脆吗？”
“我现在很想养鱼。”
“啊？那需要我去买几条花色好看的锦鲤回来吗？要几条您说，我下午出去找找看。”
“只养一条。而且，我已经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