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翅膀》 第2章 在线阅读
我瞳孔一缩。
下一秒，尖锐的疼痛传来。
常年忍饥挨饿的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我被他两拳打得跌坐在地。
他那张酷似我爸的狰狞的脸逐渐放大，眼里闪动着疯狂的神色。
“杀了你！我就是张璇的独生子！”
“我就能拥有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钱……”
他再次高举石块。
“啪——”
我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再醒来时，我躺在病床上。
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在鼻腔里萦绕着，挥之不去。
我顿时清醒，忙翻身下床，顺手拔了手背上的留置针。
医院，不是我住得起的地方。
“诶，丫头，你去哪儿？一会儿医生就来了。”
隔壁床的奶奶忙叫住我。
这时，病房门开了。
奶奶那肥硕松垮的身躯硬挤了进来。
她一见我朝我吐了一脸唾沫星子，抓着我的头发往墙上撞。
“死丫头！赔钱货！”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我眼冒金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谁死了？”
不会是刘耀祖吧？
“你弟弟死了！”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这个贱人！”
“当初你一出生我就该把你扔粪桶里淹死！要不然我的好孙孙也不会就这么死了！”
“你这个杀人凶手！”
她号啕起来，不解气地揪着我的头皮，将我往窗户上拽：“只要你死了，张璇的财产就只能留给我们了！”
呼啸的风灌入衣衫。
我的半截身子已经被推到空中。
地面的景物看起来比平时缩小了数倍。
我死死按住窗沿，竭力往回躲。
她却魔怔了一样，掰着我的手指，几乎让我的手腕骨折。
“去死！”
“去死吧！”
5
“这是要干嘛呀？”
“杀……杀人啦！”
“杀人啦！”
同病房的奶奶哆嗦着按下床边的紧急按钮。
闻声赶来的护士迅速拉开了奶奶。
奶奶还在叫嚣着要杀了我给她的孙子赔命。
我早吓得浑身瘫软。
下一秒，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是……妈妈？
我抬起头，怔怔地望着她。
这张保养得当、容光焕发的脸，与三年前刚被推出手术室、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的妈妈逐渐合二为一。
但她并没看我，而是狠狠皱起双眉，瞪着奶奶，语气肃杀：“敢动我女儿，我看你是黄土埋到脖子了想进去吃牢饭了！”
“张璇，你想包庇这个小畜生？”奶奶撒泼惯了，挣开护士的手，蹬着腿就开始大嚎。
“天哪！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啊！”
“有钱人就能随便杀人吗！”
“刘娣她就是个杀人犯！”
“你就是杀人犯的妈！”
“医生护士，你们快报警把她抓起来！”
“让她进少管所好好改造！”
奶奶气不顺，抓住离她最近的一个护士的衣摆，半是恳求半是发疯。
吓得护士姐姐连连后退。
妈妈将我扶到床上躺下，随即叫来保镖：“把这个捣乱的老太婆扔出去，顺便通知我的律师，准备起诉她杀人未遂、恶意诽谤我名誉的罪名！”
一听我妈要来真的，奶奶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指着我妈的鼻子：“张璇！你现在发财了，就不把我这个婆婆放在眼里是不是？”
“前婆婆，一个路人而已，跟路边的狗没什么区别。”我妈冷脸纠正。
“好！好哇！”
奶奶被下了面子，脸色涨红，口不择言起来：“你现在是扬眉吐气了，别忘了当初是怎么洗衣做饭伺候我们一大家子的！”
这话无疑触到了我妈的逆鳞。
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我妈用了三年的时间去舔舐愈合，如今却被奶奶轻而易举地撕开。
还当着这么多外人。
我在心里默默为奶奶点了根蜡。
我妈一双弯眉高高吊起，怒极反笑：“看来，当初我是太给你们脸了！”
“把一家人合起伙来欺负媳妇这件事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地主老财，值得我费尽心思服侍讨好！”
“还不把她给我丢出去！以后再敢踏进我女儿的病房一步就直接报警！”
话落，我妈的两个保镖直接一左一右架着我奶奶的胳膊往外走。
奶奶双腿胡乱蹬着，像鸡崽似的被提溜出去了。
“放开我！”
“放开我！”
“张璇！你生的赔钱货女儿害死我孙子的事情我跟你没完！”
很快，她聒噪的声音就被隔绝在了房门外。
我妈深吸两口气，脸色稍微缓和几分。
她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语气轻柔：“吓坏了吧？”
我眼眶微热。
久违的母亲的关怀。
“妈……”
我的喉咙被翻滚的情绪哽住，余下的话却说不出来。
我终于见到她了。
幸好，我见到她了。
她没注意到我眼中翻涌的情绪，而是给我转入了VIP病房。
护士帮我插上留置针，重新吊上点滴后，就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我和她两个人。
她离我很近，我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幽幽清香。
不是什么高级香水的味道，而是独属于母亲身上的，淡淡的气息。
我的眼泪又要不受控制了。
6
“医药费我已经付过了，你先在这里住两天。”她盯着我的发顶，将病历单放到我枕边。
“医生还查出来你营养不良，身体贫血。”
“我重新给你办了张饭卡，以后每个月我会额外往里面打2000块钱，不用再担心被人取走。”她从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皮包里取出一张校园卡递给我。
我手指动了动，没有伸手。
短短1天之内，她竟然连这些都查到了。
她将卡强行塞到我手里。
“妈，”我摩挲着饭卡，声音细若蚊蝇，“你今天那样对奶奶，她……”
“你也认为我不近人情是吗？”她眸色转冷。
我连忙解释：“不是的，我怕她会到处中伤你的名誉，毕竟你现在身份不同了……”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她好歹也是女首富，我不想她的生意因为我受到影响。
我更怕她会把我和奶奶划分到同一个阵营。
那样，我就成她的仇人了。
“下周开始，你去住校，住宿费我帮你交过了。”
我妈听进去了我的解释，脸色缓和几分：“老太太还想像过去那样欺负我，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我“哦”了一声，放下心来。
空气又沉默了半晌。
错失的3年光阴，足以让我和我妈这两个原本最亲密的人之间出现隔阂。
“今天的事情你别有心理负担，我查清楚了，都是刘耀祖的错。”
我妈率先打破沉默。
我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
提起刘耀祖，她满脸失望。
“但他毕竟是你亲生儿子，他现在死了……”
“谁告诉你他死了？”
我妈打断我。
我惊讶地望着她。
刘耀祖没死？
但奶奶刚才的样子也不似作伪。
“是刘光宗。”
我妈叹了口气：“刘耀祖打晕了你，就以为你死了，自己跑回家，结果失手把刘光宗推下了楼。”
“我当时刚好经过，看到你倒在路边，就把你送到医院来了，不过，刘光宗就没那么幸运了。”
“当场大出血死亡。”
“所以……”我垂下眸子，自嘲一笑，“这种事情也能赖在我身上。”
屋中空气又默了一瞬。
“妈，我想跟你走。”
我鼓起勇气，重复了一遍12岁那年的请求。
她闻言定定地看着我，眸子里满是我理解不了的神情。
她沉默的时间越长，我的心就越往下沉。
就在她即将开口的那一瞬，我主动做出了选择。
“我知道了。”
她脸上闪过一抹错愕，随后迅速浮现出愧疚之色。
我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妈，你不用为难，反正我跟着我爸已经习惯了。”
她嘴唇动了动，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三天后，我出了院。
家里只剩我爸和刘耀祖，还有满屋子的尼古丁。
刘耀祖端着一碗泡面坐在凳子上大口吸溜着，看到我，眼底满是恨意。
我爸坐在客厅里抽着烟。
烟雾缭绕间，我第一次察觉到了他表现在皮囊上的衰老。
还不到50岁，皮肤黢黑松弛，常年纵情声色使他那双原本还算清澈的眼睛变得浑浊，眼下生着一对巨大的黑眼袋。
“回来了？”他看到我，眯了眯眼。
我不敢回答，又不敢不回答，只好站在原地，紧张地盯着他。
“我不会再打你了，”他嗤笑一声，神情复杂，“谁让你有个好妈，这么护着你，还去告我虐待你。”
“奶奶呢？”我意识到不对劲。
“贱人！都怪你！”
刘耀祖忽然爆发，端起泡面碗砸向我。
滚烫的汤汁顺着我的额头流下来。
“奶奶去坐牢了！帮你顶罪去了！”他吼着。
我倏然明白过来。
原来，如此。
7
我大笑着。
我妈说的还真没错。
我奶奶这人，黄土都埋到脖子了，也非把自己作进监狱不可。
“让我猜猜，你失手杀死了刘光宗，但你还不到坐牢的年龄，所以只能由监护人坐牢。”
我的目光移到我爸脸上，他正目光阴鸷地看着我。
电光火石间，另一个猜测浮现出来：“爸，我被赶出去那天，差点被你用皮带打死，我妈起诉你了？”
“奶奶为了保全你们两个，一项罪名也是认，两项罪名也是罚，干脆承认刘光宗是她杀的，我也是她打的，一个人揽下所有罪名去坐牢了？”
也是，老刘家的嫡子嫡孙，怎么能去坐牢，留下污点呢？
我爸神色一凛。
刘耀祖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
我知道，我猜对了。
我爸猛然扔掉烟头，大步朝我走来。
我吓得往后趔趄一步。
对他的惧怕，来源于本能，我无法控制本能。
然而，他忽然在距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手攥紧，青筋暴起，显然在竭力忍耐着怒气。
看来，我妈这招是真的有用。
我笑了，真诚地看着他：“爸，你也有个好妈。”
说完，我侧身回了我的卧室。
收拾好东西，直接出了家门。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我回头看了一眼居住了多年的房子，内心豁然开朗。
我妈不能带走我，一定有她自己的苦衷。
……
这次插曲后，我开始全力备战中考，最终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进入市重点高中。
我妈负担了我高中三年的一切费用。
奶奶被判刑三年，足够我安然度过整个高中时光。
等高中毕业，我就成年了。
到那时，再也没人能折断我的翅膀。
然而，在百日誓师大会那天，奶奶因在狱中表现良好，提前出狱了。
我爸突然给我打电话，让我周末回家一趟。
因为这个周末，我就年满18了。
人一辈子只有一次成年礼的机会，他混蛋了这么多年，也想帮我过一次生日。
我将此事转告我妈，消息却再次石沉大海。
最后，我还是心软了，趁着周末赶回了家。
客厅里，坐着三年未见的奶奶。
劳改三年，她瘦了，也黑了，但眼神还是一如既往透着恶毒。
我中计了！
我转身想跑，但刘耀祖早已反锁了大门。
奶奶的动作比以前更灵活了。
她箭步上来，一把揪住我的头发，撕扯着我的头皮：“小贱人，总算落到我手上了！”
我爸也狞笑着上前，伸出粗粝大手，在我脸上轻轻一刮：“张璇那表子把她养得还真不错，正好今天卖个好价钱！”
我心里咯噔一沉。
想不到她还是贼心不死！
“都18了，这年纪在老家村里孩子都生3个了！”
“天天在学校鬼混，还不知道是不是原装货呢！”
我想摆脱她的钳制，却动弹不得，被迫听着亲生奶奶对我的物化和羞辱。
谁料，接下来她的话更令我眼前一黑。
“李老大，出来验货！”
话落，一个脸上长满麻子、瘦削丑陋的黑汉从我卧室里走了出来。
手上捏着一块小小的布料，放在鼻尖下闻了闻。
那是我的贴身衣物！
我顿时屈辱倍生。
8
李老大淫笑着走过来，肮脏的手在我脸上摩挲着，豁着被烟熏得黑漆漆的牙。
“脸真嫩！”
“不是处老子也值了！”
我吓得脸色苍白，奶奶却一把将我推入李老大怀里。
李老大也老实不客气，直接把手放在我的腰上揉捏着。
“不错不错，比街边那些中年妇女舒服多了……”
屋中其余三人见状大笑起来。
他作势就要把我往屋里拽。
我瞅准时机，抬腿在他胯间用力一顶。
他龇牙咧嘴地捂着裆痛呼。
我趁机推开他，跑到我卧室里反锁上门。
“咚咚咚——”
砸门声顿时响起。
“小畜生！快开门！”
“你想害死我们吗？！”
奶奶在我门前大叫。
我抵在门上，惊魂未定地掏出手机给我妈打电话，可电话那头还是传来无法接通的忙音。
我心里一阵绝望。
这时，砸门声停了。
我爸凑到门板上，用低声下气的语气劝我：“刘娣，你开门，爸跟你说。”
“爸也是确实没办法了，爸欠李老大20多万，他说了，只要你嫁给他，尽快生两个大胖小子，我和他之间的账就一笔勾销。”
“如果你不嫁给他，爸拿不出钱来，他们会让人把爸的手给砍了的！”
“爸还要养你弟弟和你奶奶，你可不能这么自私！”
“刘娣，快开门！”
他又敲了两下门。
我的眼泪就要冲出眼眶，颤抖着声音大喊：“我不嫁！”
“你的手砍了最好！”
“反正这些年也没挣过钱，好意思说什么靠双手养家糊口！”
“现在还想出卖亲生女儿吗！”
“你到底是不是人！”
这话彻底激怒了我爸。
他一改刚才的低声下气，用暴怒的语气发狠道：“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今天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奶奶也在一旁帮腔：“女人不嫁人生孩子，这辈子还能有什么出息？”
“你以后读了书出来不还是要找个男人结婚生孩子，早点嫁给李老大，生了儿子还能帮家里做贡献，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你……”
叫骂一声高过一声。
我痛苦地捂住耳朵：“别说了！我叫你们别说了！”
门外倏然安静了片刻。
我大喊：“我要报警！你们这是买卖人口，你们刚才说的话我已经录音了，我不会……”
话音未落，“哐当——”一声。
薄薄的门板被砸坏了。
刘耀祖手里提着一根铁棍，粗暴砸开了我卧室的房门。
我惊恐地瞪着眼。
他一脚踢在我背上。
手机顺势滑到床底。
我连滚带爬去拿，却被他攫住脚踝，用力甩在墙根。
脑袋撞在墙上，我大脑空白了片刻。
趁这个档口，他迅速掏出我的手机，用铁棍砸了个稀巴烂。
“报警？我看你还怎么报警？”他狞笑着。
12岁的少年，个子已经发育，身材壮实，像座山一样堵在门口。
来自地狱的恶魔，终于亮出了爪牙。
我爸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愧是我的好儿子！”
奶奶冲进来，骑在我身上对着我的脸左右开弓，尖利的指甲在我胳膊上胡乱抓挠。
“臭婊/子！”
“小贱货！”
“还想装贞洁烈女！我看今天就把你办了，张璇能怎么办！”
我被打得鼻青脸肿，鲜血直流。
她却从我身上起来，将位置让给了李老大。
我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半眯着眼，看着李老大在我面前解开皮带。
我的……翅膀……
9
“咚——”
破门的声音。
“警察！都不许动！”
我笑了。
离开学校之前，我没打通我妈的电话，于是告知了我的班主任。
她是我妈发小，也知道我家的情况。
她叮嘱我，每隔半小时就要给她报一次平安。
但从我踏入家门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机会给她发消息。
她意识到不对劲，当机立断报了警。
还好，警察来得及时。
派出所里，班主任心疼地抱着我小声啜泣。
我定定地望着那三个假惺惺狡辩、说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亲人。
内心涌上来的一股劫后余生的后怕。
“自愿？自愿她会报警？自愿她身上有这么多伤痕？”
办理此案的是个20出头的年轻干警，气得差点爆粗口。
“你有什么证据告我们？别以为你是警察就能包庇刘娣！”刘耀祖还在负隅顽抗。
不错，手机被销毁，除了我的证词，没有任何能够证明他们打算把我卖给李老大的证据。
但我从不打无把握的仗。
我将身份证递给警察：“我还差1个月才满18岁，他们这桩人口买卖涉及到未成年人。”
几人脸色齐齐一变。
今天的确是我的生日，只不过，过的是农历生日。
按照身份证上的年纪算，我还未满18周岁。
我又从贴身的裤兜里，掏出录音笔：“这就是证据。”
话落，我将视线移到刘耀祖那张不可置信的脸上。
我12岁的弟弟，和我当年一样的年纪。
可他完美遗传了我爸的暴戾、自私、冷漠，和不择手段。
录音笔完美还原真相的那一刻，我爸和奶奶强撑的身子终是瘫软下来。
“畜生！”
不知是谁，小声啐了一口。
我做好笔录，跟着班主任离开了派出所。
半个月前，我妈收到奶奶即将出狱的风声，并提前告知了我。
她叮嘱我别回家冒险。
但我，还是想在高考之前，彻底斩断所有被折断翅膀的可能。
我也知道为什么打不通我妈的电话了。
去医院的路上，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6年前，我妈做了子宫摘除手术。
离婚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生活和债务的重担压在她身上，没等恢复完全，就拼命投入工作，也因此落下了病根。
短短6年时间，她从负债累累的离异妇女，走到了市首富的位置上。
为此付出的代价是6年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好好睡过一场觉，工作的压力使她积劳成疾，从浅表性胃炎发展成晚期胃癌。
乐观估计，也只有两年的生命了。
我又一次从学校请了假，每天服侍在她床前。
我很怕，怕她再一次离开我。
妈妈，我只有你了。
她醒来后对我发了很大一通脾气，责备我不该回去冒险，让我滚，以后都不想再看到我。
我第一次无视了她的命令，专心服侍她的生活起居。
高考在即，她是想用这个理由逼我回去读书。
但我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即使不去学校，我也能在模拟考试中拿到全校第一的好成绩。
18岁那天，我去了趟派出所。
出来时，身份证上的名字变成了张向慈。
我随了母姓，割舍了那个发烂发臭的刘娣的人生。
向慈，心之所向，是为家慈。
10
高考结束那天晚上，我和我妈并排躺在一起。
她身上的香味幽幽传来，我将这味道深深吸进肺里，镌刻于心。
两年的时间，其实不多。
她说，我真的很像她，又聪明又果断。
我笑笑，我当然知道。
从生物学的角度上讲，我们是同一个人，我们相像才是必然。
等上了大学，有了更多时间，我会好好陪在她身边。
可她摇头：“你是高山而非溪流，绝不该困在这座小城。”
“你要走得远远的，去看天高鸟飞，海阔鱼跃。”
“你要去过我没过过的生活。”
“别像我一样，因为见识短浅，以至于终生都在为年轻时候的恋爱脑买单。”
我泪流满面。
妈妈，你一直都在关注着我的命运，却从不告诉我。
我也终于懂了你的苦衷。
天底下哪有狠心到不要自己孩子的母亲？
不过是当初带病离婚，无力承担我和刘耀祖的人生，才被迫将心头肉留给渣男。
为了减少他的负担，不至于克扣了你的一对儿女，宁愿用自己瘦削的身体独自承担大部分债务。
妈妈，我从来不恨你。
你是对的。
我和刘耀祖，都不过是你年少轻狂时错误选择下所诞生的产物。
你没有被世俗强加给你的禁锢折断翅膀，对我来说，这很重要。
你离开后，看到许许多多和你一样的年轻女孩，重复着祖祖辈辈同样的宿命，才会在功成名就后，那么慷慨地捐钱捐物。
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自己。
妈妈，I will always be proud of you。
半个月后，高考成绩出来了。
我以全市第一的成绩，顺利进入北大。
大三时，能干了一辈子的妈妈到了强弩之末。
她的病情在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毫无预兆地急转直下。
我连夜请假赶回家，还是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氧气罩已经撤下，她平静地躺在那里，就像睡着了一样。
但我知道，我此生再也没有亲人了。
但我也知道，她存在于我的身体里。
你忘了吗，妈妈，我们是同一个人。
只要我活着，你永远不会死。
我为她料理好了后事，律师依照她的遗嘱，将公司和一半的财产留给我，剩下的，全部捐给了山区女校。
我辗转打听到了刘耀祖的下落。
当年那件事，奶奶作为主谋二进宫。
我爸卖了房子，带着刘耀祖回到老家。
等奶奶出狱，我爸借口外出打工，再没回过家。
刘耀祖从小被惯坏了，回老家后丝毫不知收敛，经常做些鸡鸣狗盗之事，不久前和邻村的社会青年起冲突，失手把人打死了。
奶奶以死相逼恳求受害者家属谅解，无果后，反而气得吐血，当晚人就没了。
然后，没人擦屁股的刘耀祖也只能进监狱。
看守所里，我隔着玻璃和他四目相对。
几年不见，他看起来又肥又邋遢，脸上满是痘坑。
“刘娣？”
他脸色微变。
“算起来，你手上有2条人命了吧？”我平静地看着他。
“关你什么事！”他情绪激动起来，唾沫星子喷在玻璃上，“刘娣，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把我们害成这样，自己倒在外面光鲜亮丽、逍遥快活！”
“奶奶死了！爸也背井离乡下落不明！你把我们这个家都拆散了！”
他忽然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只是因为长得脑满肠肥，看起来像一只痛哭流涕的猪。
他现在也才18岁。
等他情绪稍微平静了些，我开口：“妈也去世了，胃癌。”
他愣了愣，沉默下来。
半晌，就在我以为他良心未泯的时候，他癫狂大笑：“活该！谁让她当初抛夫弃子！这就是她应得的报应！”
我的脸也冷下来，站起身，凑近玻璃。
“我来，是想告诉你，妈妈死了，奶奶死了，爸下落不明，刘耀祖，你没有亲人了。”
“还记得当年，你说，只要我还姓刘，这辈子都要给你输血吗？”
我看着他一寸寸白下去的脸，一字一顿道：“我改姓了，随妈妈姓。”
“刘耀祖，这辈子，你没有姐姐可以吸血了。”
“刘家的嫡长孙，到你这辈，刘家，要绝后了。”
他颓然跌坐回凳子上。
我不再与他多言，转身离开了看守所。
今天的天气，和我妈迈向新生活的那天一样晴朗。
妈妈，谢谢你，今后再也没人能折断我的翅膀。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