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灵》 第3章 在线阅读
8.
作为一只妖，我第一次感受到冬天如此寒冷。
路过闵繁住过的屋子，我看见了桌子上那一堆小贝壳。
海城的孩子都爱去海滩玩，闵繁从海滩回来的时候捡了许多小贝壳，说是要串一条链子送给我。
他说等他从城主府回来就给我做链子，可我再也等不到了。
我一个人在他的屋子里坐了许久。窗外风景萧瑟，枯树残枝苟立于大雪之中。
听说海神掌管北海，庇佑海城，他是法力高强的神仙，那他可以让枯死的树发出新芽来吗?
第二日阿嫣神神叨叨地跑来和我说，闵繁屋子外面那棵枯死的梨树开花了。
我没有去看，所以也不知道她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这几年我和闵子修见面的日子越来越少。吕素商的府邸烧毁后她搬来了我和闵子修的府上，闵子修一回府是去找她而不是找我。
闵子修藏在心里的人是吕素商。
亲昵地唤出一声声小名，一大箱子稀奇古怪的小把戏，看似无心间递过去的一块块糕点，顺带着捎去的锦衣绸缎，无人处含情脉脉的眼神。
我问我自己，这些闵子修对吕素商的偏爱我真的没有看见吗?
是我视若无睹，自欺欺人。
吕素商穿着闵子修本应该送给我的水纹裙从我面前招摇而过，那张与我本相一模一样的脸张扬又得意。
我不甘心，不愿承认自己的愚钝，我心中还有一丝念想，我不想承认和闵子修的缘分到此为止。即便是自欺欺人，我也想去抓住水面上那根稻草。
我去了深海中的禁地万蜃之境，万蜃之境中有千千万万块镜子碎片，碎片上记载着蜃灵一生的故事。
我要找到我的蜃镜，窥探我和闵子修的结局。除此之外我还要在蜃镜中寻找被遗漏的细节，找出害死闵繁的人。
隔着一道结界，千千万万块碎片折射出深海的颜色。我企图用灵力破开结界，却遭到反噬吐出一口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扶住我:
「姑娘，强闯万蜃之境是要遭天谴的，况且以你的灵力远远不够打开结界。我是这万蜃之境的守境人，见过不少像你这样想打开结界的人，他们最后死的死，伤的伤。」
「你想想看，就算你如愿看见了自己的蜃镜，但它不是你想看见的故事，你当如何?」
妄想窥探命运，却发现自己无力转圜。
我浑浑噩噩上了岸，回到三少主府已是三日后。府上张灯结彩，红绸纷飞，阿嫣看见我拉着我支支吾吾地说:
「夫人你可算回来了，少主他……要和吕姑娘成亲……」
如今我不得不认，是我看错了人，沉溺在那场美梦中的只有我一人。
所以我想不通，为什么凡人的心那样深沉，说爱谁就爱谁，说要娶谁就娶谁。
「城主不是说过，闵家子孙皆不可纳妾吗?」
阿嫣咬咬嘴唇:「不是妾……是平妻……」
平妻。
闵子修大可给我一封休书，和他的心上人当那「比翼鸟」、「连理枝」。
我走到院子门口，瀛朝正搬着我的玉花瓶往外走，几个仆妇也从屋子里搬东西出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
阿嫣帮瀛朝拿他手上的小东西:「吕姑娘说您的屋子能晒到阳光，非吵着要住您这间，少主便让人将您的东西搬去隔壁院子。」
也罢，等我找到害闵繁的歹人，便离开海城回海里去。
搬完东西后阿嫣去膳房传膳，厨子说今日的菜已经吃完了，想都不用想，这大概又是吕素商的主意。
瀛朝从外面买了些食材，架起火堆自己烤了起来。
阿嫣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埋怨道:「你出去为何不买些现成的吃食，费这劳什子劲来烤，烟熏火燎的。净买些素食，哪能填饱肚子。」
海城的荤食多为海鱼，而我不吃海鱼，阿嫣常常忘记，瀛朝倒是记得清楚。
隔壁院子传来一阵咳声:「谁啊，弄这么多烟，呛死我了。」
瀛朝撒了辣椒粉胡椒粒，风把烟全吹进了吕素商院子。她叫人来敲门，瀛朝把门栓死死锁住，任凭我们的人叫唤。我和阿嫣不禁被逗笑。
瀛朝虽然不能说话，但他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买东西来烤，大概是想为我出一口气。
吕素商转头添油加醋地将此事告诉了闵子修，为保住阿嫣和瀛朝，我说是我不满吕素商抢走我的院子，故意报复她的。
闵子修第一次在我面前失态，他打了我一巴掌，冷冷说道:
「从前城主不让我娶病重的素素，威胁我另娶一妻，我这才娶了你。我承认的妻子只有素素一人，若你想走，我绝不阻拦。若你要留在这，便不要惹出事端。」
原来他和我装出恩爱的模样是为了保护吕素商，等到他有了自己的势力，赢得海城的人心，便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迎娶吕素商。
他这样的心机，骗我一辈子也是绰绰有余。
9.
闵子修和吕素商成亲这天我在海边礁石上坐了许久，好像又回到了在海里的日子，孤身一人，把从海上飞过的鸟数了个遍。
我带了几壶酒，不知道「借酒消愁」对我们蜃灵来说管不管用。
很快我就知道是管用的，才喝几口，我的脑袋就晕乎乎的。我对着快要沉进海里的太阳痛斥闵子修「虚情假意」「背弃承诺」，把小螃蟹当成闵子修一脚踹进海里。
「苦海回身，早悟兰因，莫再回头。」
「说得好。」我欲拍手称快，压在衣袖上的酒瓶被带起，跌到礁石下面去。
我俯身去看酒瓶子掉哪里去了，看见一个银发男子坐在底下的石头上，手里拿着我的酒瓶子。
我踹下去那只小螃蟹，安安稳稳地趴在他的肩膀上。原来仙人也和我一样有心事，坐在这里看海。
银发男子抬手把酒瓶子递给我，「才多久未见，学会喝酒了?」
我掰手指头算数:「第一次见你是在……三年前，三年对于凡人来说不算短，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场梦，不真实。」
「你说的很对，是我太傻了，一点也不值得。」
我趴在礁石上问他:「那你呢，你也有喜欢的人，这份喜欢值得吗?」
最后一抹霞光消散，浪花拍打礁石，几乎将我的声音淹没。仙人大概是没听见我的话。
海面上浮现点点蓝色幽光，先是一点一点，后来是一片一片，再后来整个海面都是蓝色的幽光，好看极了。
我看着这片蓝海，眼皮子有点沉，在石头上睡了过去。
10.
闵子修来找我是为了问我要药，吕素商又病了。
「药只有一颗，若我还有，怎么不拿去救阿繁。」
在我这里询问无果，闵子修去了海神庙。他曾说过他不信神佛，如今为了吕素商在海神庙长跪。
我愈发觉得我们的姻缘很荒唐。
吕素商拖着病体来我这里，口口声声说我是妖:「海妖的血是蓝色的，你究竟是不是妖，一看便知。」
闵子修由着吕素商胡闹，让人把我带到了海城荒废已久的诛妖台。十年前北海中一条妖龙作乱，一摆尾摧毁了临海的几个小鱼村，它掀起滔天巨浪，差点将整个海城淹没。
城中人对妖深恶痛绝，听闻此事后早早等在诛妖台边。
「海城老是有人失踪，闵家大少主疯癫，二少主自尽，小公子惨死，莫非真有妖邪作祟?」
「言之有理，自从这妇人嫁到闵家，就出了这么些怪事。」
「若她真的是妖，一定要将她钉死在这诛妖台。」
底下的人议论纷纷，吕素商拿起刀子，在我手臂上划了一道。
红色的血。
她似乎笃定了我是妖，看见我流的是红色的血愣了一下。她又划了几道，流出的仍然是红色的血。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扔掉手里的刀子，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你分明就是妖，是妖!」
我是蜃妖，会使幻术，能让他们看见红色的血而不是蓝色的血。围观的人们叹了口气，难掩脸上的失落一哄而散。
吕素商身子一软倒了下去，闵子修手疾眼快扶住了她。
她靠近我的时候我用灵力探了她的脉搏，她没有生病，那副病弱的样子是装的。
他抱着她，朝我说道:「这几日总有人说你是妖，方才验过，也算是给了大家一个交代。」
他抱着吕素商上了马车，全然不顾还被绑在架子上的我。
瀛朝帮我松绑，刚才所有人都等着看我落败，只有他担忧地望着我。
我对太多人用了幻术，虚弱到站不起来。瀛朝背着我走下诛妖台，他走的方向不是三少主府的方向。
「瀛朝，回府。」
他停了会儿，我知道他不愿意带我回三少主府。
「现在还不是离开的时候，等我查清楚阿繁的事情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