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暮》 第6章 在线阅读
不知怎的,就在这时突然闯来了好几个嬷嬷太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沐之托走。
她们不让任何人见南暮卿,没人来管她,也没人来看她,甚至没有人来给她添上一件衣裳,就这样,先皇后在那个大雪纷飞的晚上,一个人独自跳了一夜的舞。
直到翌日黎明升起的时候,有打扫的宫眷最先发现了尸体,一缕阳光正好照射在她冰雕的脸上,显得格外动人。
采贵妃讲完后便叹了口气:“当时,南暮卿的肚子里还有个刚成型的小人儿……都说后宫是个吃人的地方,一点也不为过,娘娘她……她明明那么好,可到头来却还是落得一场空。”
我静静的听完,拭去脸上滑落下来的泪珠,声音有些哽咽:“若是那些嬷嬷们不把沐之托走,先皇后或许还会活着。”
这时她看着我说:“那几个嬷嬷是孙巧颜派来的,皇上他心知肚明却不肯说个公道话。”
我一拍桌:“为何这样?凭什么?!”
“就凭孙巧颜当时怀有皇嗣,凭她父亲是当朝一品宰相,凭他们家要把先皇后搞下去……不过后来皇上把那几个太监嬷嬷狠狠地处决了,也算是得到了一丝安息。”
采贵妃红着眼说:“柳珺啊,你说在他眼里哪有什么爱情呢?不过都是可怜人罢了,是他用来巩固江山的棋子而已,多可笑,那些女人明知道皇帝心中无爱,却也要争个鱼死网破,一辈子就被困在高高的围墙里边,你说这是何苦呢?”
是啊,何苦呢?那么多的女人斗来斗去,只为夺得帝王恩赐的一点宠爱罢了,而那一点宠爱却也极其吝啬。
或许对于先皇后来说,与其那么痛苦不堪的耗着日子,死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只是可怜了那还未出世的婴儿。
而一旁的沐之早已泪流满面,边哭边说:“贵妃娘娘,这话可说不得,小心隔墙有耳。”
采贵妃没有理她,只是自顾自倒了一蛊酒,苦笑一声:“看看,这就叫做……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
每到这时,我便知道采贵妃又喝醉了,她醉了酒是最能说些苦情话了。
这一年我十五岁,我知道了那个叫做萧尘诀的狗皇帝,辜负了一个曾经爱他入骨的人。
4.
日子就像佛珠,日串周,周串月,月串年,这些时日里除了未央宫那位偶尔无聊找找茬,日子过得还算太平。
这不,阊阖春风起,蓬莱雪水消,这一年,国家山河锦绣,繁华昌盛,百姓安乐,江山社稷稳固。这时候小如鸿刚满一周岁,皇上皇后送了好些贵重物品。
皇帝得了空便日日召见我,我虽百般厌恶想要推辞,可帝王的威严我是挑战不得的。他召见我不是侍寝,而是让我给他弹琴,为他跳舞,不过我只会弹《泣颜回》,即便这首曲儿我弹到想吐,即使跳到脚掌磨出血,可是在帝王面前,他想让你往东,你就不敢往西。
那天夜里我正弹着琵琶,却突然被他打断。
“你只会弹这么一首曲子吗?”
“嗯。”
“古筝呢?”
“妾身…没有学过。”
“嘶,朕算是见识了,东沅的国君就是这么培养女儿的吗?琴棋书画就只会个琵琶?”
我不语。
皇上没好气的笑了一声:“那你先不用弹了,我让宫娥给你奏乐,你给朕跳个舞。”
……
他就这么一直让我跳啊跳,跳了个彻夜,脚趾被磨出了血也不准停,直到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皇上才起身把我抱到榻上,亲手给我揉僵硬了的小腿,涂抹名贵的伤药,为了表达歉意,双手紧紧地抱住我带着哭腔说疼不疼。
他虽狗,但这会我心里还感到阵阵暖意。
可谁知下一秒,这个狗皇帝却说:“阿暮,朕知错了,你原谅朕好不好?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阿暮,阿暮,原谅我好不好,我知道错了……”他一遍遍喊着先皇后的名字。
……睡糊涂了,肯定是睡糊涂了,要不就是我听错了。
不过我胃里还是一阵翻江倒海,合着老娘给你跳了一夜的舞,腿都跳青了你居然喊别人的名字?
无奈,我只好顺着他的话答:“妾身原谅你,阿暮也原谅你。”
不知怎的,他突然附身掐住了我的脖子,我被吓了一大跳,无论如何也挣扎不开,只是艰难的开口:“皇上……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随即他掐得越发用力,我也越发痛苦挣扎,“不过一个爬上龙床的贱胚子,你也配唤她姓名。”
字字诛心,句句不饶人。
彼时他终于松开了我,我红了眼眶,被掐得阵阵咳嗽,缓了一会,我鼓起勇气反驳道:“妾身虽贱,可妾身从前也是无人能及的堂堂东沅长公主!”
“那又如何?一个过去式而已,最终还不是匍匐在了朕的脚下。”轻蔑的语气从他嘴里传出来,果然,这话在他眼里就是个笑话。
我闭而不语,寝宫充满了我微弱的啜泣声。
不料过了一会,他说出的话竟让我不寒而栗。
“朕所知道的温柳珺,是一个琴棋书画刀枪剑戟样样都精通的奇女子,怎么在你这里就变得如此之笨?”他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凌厉坚定,“你还真当朕是傻子,看不出端倪来?快说,你到底是谁?太阳出来之前说不出来,朕就送你去见那个老家伙。”
他所说的老家伙,便是东沅的国君,我的“父皇”。
不愧是万人膜拜的圣人天子,此话一出,我停止了哭泣,拭去了眼泪,思绪万千,眸子里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意。
我的确不是东沅长公主,我也不叫什么温柳珺,我更没有阿爹阿娘,我是个孤儿,我只有南暮卿,我只有她。
我叫她阿姐,她唤我笑笑。
初见阿姐是在大雪纷飞的一个夜晚,我在街头快要被饿死冻死了,是她将我捡回了家,带回了南府,为我取名笑笑。
她说:“笑笑,看你愁眉苦脸的,你要多笑笑啊。”
那一年我十岁,她十二岁,她为我供暖吃穿,我为她卖力干活。
“笑笑,你看我们长得多像啊!”那天早上我为她梳妆打扮,她这样欢喜的说着。
这是我来南府的第四个月,我愣了,然后又细细瞧了瞧那面铜镜,的确有五分相似,不过她可与我不一样,她比我美多了,珠圆玉润,凝脂点膝,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完完全全是天上下凡的神仙,我一个卑贱到骨子里的下等人,她竟也不嫌弃。
忽然她很认真的看着我说,以后别小姐奴婢的叫了,让我直接唤她姐姐可好,我欣喜的答应了。
我和姑娘一样,很喜欢梅花,每到院子里那颗梅树开花的时候,我们便搬个小板凳围坐在炉子旁边,大门是敞着的,我们一边吃着点心水果一边赏红梅看雪景。
或许是和姑娘长得太像的缘故,她对也我越来越好了,就像亲姐姐亲妹妹一般的好,比如我在府里受欺负了她会帮我出头,有好吃的好玩的更会与我一同分享。
这让我对南府上下的忠心越发深沉。
天底下再没有比她更好更美的人了。
时间一长,我爱上了姑娘煮的桃花酒,元宵节的时候我俩会带上两坛然后偷摸爬上南府里最高的乌瓦房顶,看满城的烟花爆竹绽放在夜空,美的醉人,她说这个时候就是她最自在最开心的时候,父母管的严,压抑的太久,难得这样放松一回,笑得比谁都开心。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两句词形容姑娘再不为过了,每当这时我总会忍不住偷偷看向她,美酒配佳人,香甜可淳。
姑娘要是一直这样开开心心的就好了。
后来她曾对我说,捡我回家的那一刻,以及入宫前的那一刻,那便是她最开心最幸福的日子,虽短暂,却圆满。
南暮卿入宫时才十四岁,那日姑苏有雨,老爷夫人说我出身卑贱,跟着进宫怕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分别那日,我冒着雨在姑娘的轿撵后边追了好久好久,冷雨砸在头上并不好受,我的心也跟着碎了一地,我隐隐察觉到她好像不会再回来了,永远都不会了。
自此,我大病一场,直到几月后宫中传来姑娘的信纸,这才渐渐好转起来。
她说宫中一切安好,叫人勿念,我把信纸悟进胸口,心中还是有些伤感,但随后又舒了口气,畅通了起来,姑娘安逸,我便开心。
入宫第一年,南暮卿家族优胜,才貌出众,而得太后欢喜,更惹得皇上心花怒放,便安排宫中最漂亮最能干的沐之伴其左右,照料起居饮食,她说她结识了很多好看大气的妃子,最得其心的是孙氏孙巧颜。
然而孙府被南家压了多年的风头,一直无法翻身,因此,两家还是世仇。
不巧的是两人刚入宫就被分配在了同一个住所,每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甚是尴尬,好在南暮卿谦卑谨慎,待其和善,这才让孙巧颜放下戒备,两人日日接触,时常伴其左右,日渐形影不离,自然成了闺中密友。
入宫第二年,孟秋七月,太后懿旨,位封皇后,挑了良辰吉日行了大典,至此,娘娘以身作则,表率六宫,帝后伉俪情深,珠联璧合,这一年后宫和谐,百姓兴旺,是无比美满强盛的一年。
入宫第三年,帝后越发恩爱缠绵,见到皇帝时,叫她不必拘于礼节,他挑灯处理政务时她便伴其左右,他爱吃莲叶羹,她便日日亲自做给他吃,她说她喜欢梅花,他便在未央宫和她一起种了好几颗红梅,待到冬日梅花盛开,他与她一同相拥在梅花树下,叫人为其写诗作画。
“除了你,我心中再无第二个皇后人选。”
帝后的恩爱典故传得人尽皆知,甚至被民间写成了话本,惹得后宫妃子们个顶个的醋意大发,可唯一不足的是皇后一直未能遇喜,什么方子都用了,就是没有个结果,足足这一点就让那些女人们稍稍松了点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