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向旷野》 第4章 在线阅读
第4章
我以为少爷富贵逼人，和我们这些夹缝求生的蝼蚁不同。
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
我父母都是农村出身。
十几岁时，辍学进城打工。
二十岁上下，父母一催，媒人一撮合，就这么仓仓促促结了婚。
我对童年最多的记忆便是无止无休的争吵。
锅碗瓢盆的哐啷声、女人歇斯底里的怒吼、男人的沉默。
他们谈论工作，谈论生活，谈论房子里的老鼠，谈论这个月房租，谈论三姑六姨姐姐妹妹过得如何如何幸福。
贫贱夫妻百事哀，连吵架都是毫无逻辑的情感宣泄。
像要把一生的郁郁不得志，怪罪到这桩既没有物质基础也没有精神支柱的婚姻。
我六岁那年，他们终于离了婚。
离得鸡飞狗跳，很不太平。
妈妈跟着一个姓刘的叔叔走了。
他在隔壁市有三套房，条件是妈妈不能要我。
他说跟着他，妈妈可以安心当家庭主妇，在家带孩子，吃穿不愁，过好日子。
妈妈走的那天，给我买了公主裙，带我去了平时吃不起的肯德基。
她红着眼看我吃完，然后用她新买的诺基亚手机给爸爸打了电话。
她声色陡然冷下来，名字都不愿叫。“我要走了，来接人吧。”
我放下手中的鸡腿，将手上的油在袖子上擦了擦，拉着妈妈的衣袖。
“妈妈，你要去哪？”
“妈妈……要开始新的生活了，清清以后要听爸爸的话。”
“新的生活，没有清清吗？”
我年轻的妈妈画着精致的妆容，泪如雨下。
眼泪冲花了她的眼影和睫毛膏，像一个青面獠牙的鬼。“妈妈没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吗？”
“不是，不是，清清想要妈妈幸福，但是清清也想要妈妈。”
“妈妈的人生应该围着你转吗？清清，妈妈是为了你，才忍到现在离婚，你爸多没出息你不知道吗，他……”
妈妈开始一桩一件数落爸爸的毛病，多年病态的婚姻生活早已让他们相看两厌。
人生，幸福，钱，房子。
这些对六岁的我来说严重超纲，我只知道我要失去妈妈了，眼泪失禁，我不顾脸面地嚎啕大哭起来。
爸爸骑着摩托来接我，刘叔叔开着宝马来接妈妈。
我小小的身体不知哪来的力气，拉着妈妈就是不放手。
爸爸抱我的腰，刘叔叔扯我的手，一根一根抠出来。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刘叔叔，他带着眼镜，人看起来还挺斯文。
我咬了他一口，他骂了句“死兔崽子”。
妈妈用三套房换了我，去过好日子了。
爸爸在工地上打工，带着我住在城里的半地下室里。
他总是早出晚归，我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做饭，照顾自己的一切。
有时他喝醉了酒，会在熏天酒气中大吼大叫，骂妈妈，骂生活。
他抓着我说清清一定要努力读书，爸爸不打算再结婚，专心养活你，爸爸这么辛苦都是为了你，爸爸后半辈子都靠你了。
我茫然地点点头，说爸爸我知道了，我一定努力读书，上大学，让爸爸也像妈妈那样过上好日子。
他听见我说妈妈，忽然发起怒来，打了我，把我的玩偶熊扯烂了，到处是露出的棉絮，样子很滑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