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到胖子老爷肯定的答复后,夏主簿叹息道:“忠直公当年在汀州府那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却未料沈家后人落魄至斯,竟会到贵府上做工。”
“这娃子如此聪慧,可耽误不得,最好能让他早日开蒙读书,将来或可成就功名,继承忠直公的衣钵。”
沈溪没想到夏主簿居然知道自己太祖父的谥号。
主簿作为县衙的三把手,为官之道,便是要对地方县志和名人有所了解。
官员每到一处上任,先要摸清地方县志和该县的士绅势力架构,才好正确施政,不至于处处受制于人。
沈溪想找个机会跟夏主簿搭上话,可沈溪父子毕竟只是下人,这边已经被主家老爷带走。
就算那夏主簿偶尔提了一句沈家的先祖也并未将这对父子放在眼里。
沈溪在旁边听了一下他们的对话,才知道夏主簿来这里的两个目的。
之后夏主簿和主家老爷说话,就没沈溪父子什么事了,他们毕竟是下人,
就算那夏主簿偶尔提了一句沈家的先祖也并未将这对父子放在眼里。
沈溪在旁边听了一下他们的对话,
韩县令想要巴结京城工部侍郎,在接待方面做足了功夫,不仅安排了最好的宅院,在生活上给予最好的照顾。
而接待的事就交给夏主簿全权打理。
主家老爷王昌聂跟夏主簿是老相识,夏主簿从王昌聂口中得知风箱的事,便过来亲眼看看,好让工部郎中在宁化期间住得舒服一些。
但这不是他到王家的主要原因,此次拜访主要还是想王家出一笔钱,让官府在这上面少出钱甚至赚上一笔。
这也就是说,接待工部郎中的钱会被正大光明摊派下去,宁化有头有脸的士绅都要出钱出人,这是历来的规矩。
至于看风箱,只是个由头。
等夏主簿拿到银子,就提出告辞。
在临走前又看了沈溪一眼,笑着道:“此子或是可造之才,去私塾读书吧,只有读书才有出息。”
说完就急匆匆的走了,看着是去往其他的乡绅家里要赞助费了。
沈明钧很高兴,自己儿子被官老爷称赞,这可是光耀门楣的事,可沈溪却很无语。
他原以为夏主簿会成为他人生的伯乐,或者替他伸冤,但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个夏主簿看起来文质彬彬,其实只是个市侩的逢迎上官的小官僚,来王家只是收银子的。
王家家财万贯,照理说应该结交官府引为奥援,这点小钱其实也就毛毛雨。
但王昌聂在夏主簿离开府门之后,狠狠的啐了一口涂抹。
沈溪猜测可能是官府已经是无数次巧立名目的找他们这些士绅收费了。
这次经历让沈溪深感寒门子弟出头的艰难。
只能寄希望在自己的画作能卖出去变现以及《杨家将》口碑持续发酵。
这天是沈溪被夺戏本的第九天。
宁化县城的说书人把《杨家将》的故事火遍大街小巷,人们都在讨论《杨家将》的内容。
杨老令公领兵出征,血战金沙滩,杨家大郎、二郎、三郎、七郎战死,四郎、八郎被俘,五郎出家,整个杨家几乎全灭。
杨六郎、杨宗保继承父兄遗志继续战斗。
男人死光了,佘太君、穆桂英等女人也上了战场,端的是无比悲壮。
这杨家将的故事被沈溪给写活了。
沈溪全捡精彩的内容写,经过说书人的添油加醋,想不轰动都难。
而沈溪有意在这书里留下伏笔,故事根本没写完。
只说到穆桂英挂帅这一段,正是全书最精彩的地方,却戛然而止。
说书人根本没法编下去,因为让女人挂帅,不合常理。
但人们偏偏就喜欢这段,最后说书的只能用大获全胜一笔带过,百姓自然不买账。
就算这样,《杨家将》的故事也在各个茶楼里一遍一遍地说。
如今正是夏季农闲光景,城里城外的人都有空暇听书,引发的轰动效应越发强烈。
沈溪每天要做的还是压纸和画画,所作的作品不再局限于明初。
弘治年间最负盛名的才子是誉满江南的唐寅,十五岁时便以省试第一名补苏州府府学附生。
此时唐寅尚未中解元,其书画技艺未到其晚年时臻至大成的境界,沈溪模仿几幅都不太满意。
又是一天上午,沈溪循例去字画店询问字画是否卖出去了,等看到他的画还好端端挂在墙上,不由带着失望出门。
远远见到城北那家茶楼前人堵得水泄不通,就算平日里有新说本也没见人们这么踊跃。
过去听了一耳朵,沈溪才知道原来是工部郎中林仲业到茶楼听书来了,不管之前听没听过《杨家将》的人,都想到茶楼里坐坐。
以后说出去那也是跟正五品的朝廷大员喝同样的茶水、吃同样的零碎听同样的书,大有面子。
这家茶楼正是沈溪送出《杨家将》说本的那家。
城里其他茶楼说书人说的《杨家将》,大多是从这里偷师所得。
沈溪没有挤进茶楼的意思,要是说书人认出他就是说本的主人会破坏他的计划。
沈溪看了一眼茶楼外几个维持秩序的衙差,转身回家去了。
这时候茶楼里,韩县令身着一身宽松的直掇,也就是直领、大襟、右衽的道袍,陪同同样装束的林仲业听书。
因为韩县令和林郎中的意外到来,《杨家将》的故事只能从头开始说起。
那说书人口若悬河,把润色过几遍的故事说得活灵活现,林仲业听了不由微笑点头,显然这故事很合他的胃口。
说书人的规矩,本来一场只说一回,可权贵来了,那就得接连说下去而不能一拍醒木来个“下回分解”
当官的可没那么多时间来听你下回!
连续说了十几回,眼看故事到了尾声,那说书人做了中场休息,休息下已经有些火辣辣的喉咙。
这时候韩县令终于有机会跟林仲业搭话。
“林大人,宁化地处偏僻没什么好招待的,好歹人文还算昌盛……
这出说本您听得可算满意?”韩县令陪笑着问道。
林仲业拿起茶碗饮了口茶水,颔首道:“未料到贵县竟是藏龙卧虎。
本官在京师也未听过这般有趣的说本,之前看的那两出戏也甚是精妙。”
韩县令欣慰点头,道:“只要林大人喜欢就好。我这就让那说书人出来,快些把书讲完。”
说书人休息得稍微久了点儿,夏主簿连忙进去催促。
夏主簿亲至,那说书人就算累得只剩下一口气也不得不咬牙顶上,破家的县令可不是说着玩的。
说书人回到台上,接着上一回书说,没过多久便说到穆桂英挂帅这一段。
这可是穆桂英和杨宗保夫妇大破天门阵的前奏,可惜就在最精彩的时候,那说书人来了个“大破贼军”,就告全剧终。
“吁……”
因为这说本已经说过几次,听书的对于这结尾很不买账。
等故事说完,不等韩县令和林仲业有何反应,周边的听众已经把真实感受表达出来。
林仲业指了指说书人,问道:“韩大人,你说这结尾是否过于草率?”
“这个……”
韩县令脸色有些不好看,他的目光随即落在侍立一旁的夏主簿身上。
夏主簿心领神会,跟着说书人到了后台,一问才知道人家不是不想说,
而是这说本就到这儿,后面编也编不下去。
夏主簿怒道:“这说本是你们写的,怎的就写一半,这不是糊弄人吗?
再说,后面还有《四郎探母》的情节,你们怎么不一起写进去?”
说书人大叫冤枉:“官爷,您别拿小人出气,这书又不是我们写的。
那日不知从哪里来个孩子,手里捧着厚厚一叠纸,上面写了个说本。
本来咱也没当回事,可一看那故事,正和前些日子县城里演的那出《四郎探母》一脉相承,讲的是杨家将的故事,
于是咱就说了,效果又那么好……可那说本到这里就结束了,咱上哪儿去找那后半截?”
夏主簿听完脸色沉了下来,但他不好发作。
知道就算逼那说书人也没用,只好回去把事情告诉韩县令和林仲业。
林仲业颇为失望:“可惜听不到下半段,可惜,可惜啊!”
连说三个“可惜”,韩县令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原本请林仲业出来听书就是为了逢迎上官,现在倒好,书听了一半掉在空中令林仲业很不满意,那这算是巴结还是得罪啊?
韩县令板着脸对夏主簿道:“无论如何,要把写这说本的人找到,否则你这主簿……哼哼……”
说完韩县令跟着林郎中走了。
这下可苦了夏主簿,虽然说自己是从九品官员,韩县令未必能把自己如何。
但自己的权力完全视韩县令的放手程度,只要他把自己所有职权交给他人,那这个架空的主簿当起来还有什么味道?
按理说找个人不难,可连人是谁都不知道又如何找寻?
回到县衙,夏主簿心中无比纠结。
突然想到那日进献的戏本中有《四郎探母》这一出,当时还赏了银子。
这说本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写的?
“把李大力给我叫进来。”
夏主簿冲着书办吩咐一声,马上就有人去叫。
人很快就来了,正是那日克扣赏钱还打了沈溪一棍子的衙差。
李大力一进门便点头哈腰:“主簿大人,您老叫小的有事?”
夏主簿冷声道:“之前你说你家有个亲戚送来戏本,我高兴之下让你送出去二两赏钱,可有此事?”
李大力心里得意,空手套白狼得了二两银子,堪比他两个月的俸禄了,这等好事他怎能忘记?
“是啊,您老贵人多忘事,小的怎能忘了?”
夏主簿道:“那好,你去把你那亲戚请来,我要好好问问他,这戏本还有那《杨家将》的说本是怎么回事。”
李大力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直,随即脸就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