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父亲今日,可是来请赏的?」
沈大人没答,花白的胡须抽动着。
「你这妖后滥杀无辜,还敢为沈家讨赏不成?」
「严大人多虑了。」
我打断言官的话,瞥了兴福海一眼。
他瞬间会意,打开奏折,朗声念道。
「臣妾沈念青,上书沈相三宗罪。」
身着黄袍的男人,猛地看向我。
堂上私语不断,兴福海没理会,照着我的奏折念下去。
「罪之一。」
「默许妾室诟害先沈夫人,致其自缢而亡。」
这一罪无异是一颗惊雷,我一状告上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父亲的眼中早已翻涌着怒火。
但帝位稳固,才臣辈出。
沈家式微,他不敢与我辩驳。
「罪之二。」
「贪墨粮饷,意图谋害千万万将士死于沙场。」
再一剂猛药,堂下的父亲脚下有些踉跄。
周纪宸瞬间捉住我的手,用力一拉,我跌撞靠过去。
「你和周霁远还有联系?」
我静静地看着他,手腕很疼,但我说得很轻松。
「皇上,不若将最后一罪听完,再做打算。」
男人狠狠甩开我的手,身上的煞气将宫人吓得跪在地上。
而我,轻瞥一眼兴福海。
「罪之三。」他的声音少有地低沉。
我抿紧嘴唇,望着长安宫的方向。
堂外阴云密布,一场大雨蓄势待发。
「受人唆使,杀害亲女孝仁皇后。」
暴怒的周纪宸倏地望过来,狠戾撤得一干二净。
他的手抬至半空,又落下。
我看着台下,仿若未觉。
「皇后娘娘有何证据?」
父亲恶狠狠地盯着我,咬牙切齿。
我笑了,目光移到了身旁的太监身上。
「我以为母亲认不出,原是父亲也不记得了。」
老人的眼光凝在兴福海身上。
看着看着,露出惊恐。
「你……你是?兴安?」
兴安早已浑身颤抖,血红的眼睛像是要喷出火焰。
我拦住了他即将冲下去的脚步,朗声对众臣道。
「兴安曾寻到一封信,是沈大人命素锦下毒害死孝仁皇后。」
天空一声惊雷,我将书信摔在了地上。
「各位大人,我姐姐贤良淑德,错在哪里?」
闪电的光,打在我狰狞的脸上。
我一转头,对上言官呆愣的脸。
「严大人。我杀素锦,又错在哪里!」
大雨倾盆落下,朝上无人敢言。
天子还未表明,谁敢站我一个不知何时被废的皇后。
可偏偏就是有人跪下了。
刚才那位嫉恶如仇的严大人,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
「老臣错怪娘娘了……」
我忽而闭上了眼睛。
霁远你看啊……世上良善之人,不只你一人……
身边的男人握住我的手。
「念儿……」
我筋疲力竭,还是强作一个笑容。
「皇上,臣妾说完了,先行一步。」
我在众臣的各色目光中,带着兴安离开。
拿着雨具的小太监还未追上,我一脚踏进了雨中。
滂沱大雨浇在身上,我却无比畅快。
我在姐姐走过的路上,一步步踏雨而归。
皇上来时,我已在塌上假寐。
我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几步远的地方。
「姐姐……」
八年了,周纪宸终于又这样唤我。
我睁开眼睛,看向他被雨浇过的头发。
「纪宸。」我深深望进他的眼睛。
「你告诉姐姐。」
「这件事……你知是不知?」
他放在身侧的手攥了又攥,最终抬眸说。
「从未知晓。」
我定定地望着他,笑了……
6.
第二日皇上派人来通传兴安,我将人打发走。
兴安早已让我放出宫去。
纪宸,与你相处多年,我是否也算了解你。
总管走后,枝桃轻轻握住我的手。
「小姐,为何要让兴大哥离开?」
「若是没有他,我们怎会知晓素锦与父亲合谋害死了大小姐。」
我想起昨日从朝堂回来,兴安在地上长跪不起。
他放不下心上人唯一的妹妹。
我握着姐姐绣给我的帕子,望了很久。
「姐夫。」
「若是你也没了……这世上就再没姐姐身侧之人了。」
我把珍藏了十年的帕子塞进兴安手中,看他一瞬红了眼眶。
「走吧。」
「忘了这一切,好好生活下去……」
兴安是姐姐的心上人。
当年姐姐被迫嫁入宫中,他不惜自残跟进来。
只是兴安纯良,怎也想不到世上竟有食子之父。
也不知有人会为了保住相位,任人予取予求,将两个女儿当作棋子。
长安宫中,我轻轻掸去灵位上的灰尘。
「小姐,我们总算为大小姐报仇了。」
我摩挲着灵位,轻声说。
「不够,还不够……」
那日的记忆,好像从我和周纪宸生命中抹去。
我从没问过沈家的下场,他也未曾提起。
肚子一日大过一日,我将全部精力放在这个小家伙身上。
我常带着枝桃在御花园走动,时不时遇到周纪宸最小的弟弟—周恭礼。
七八岁的小人儿怯怯的。
尽管很怕我,还是强撑着见礼。
见得多了,我发现这孩子心存良善,对一草一木都万般温柔。
八个月的时候,我开始在宫里做小衣服。
我自小活得肆意,这活计算是为难了我。
那日我在手指戳出了第九个血洞,周纪宸来了。
我许久没在他眼中看到这样的纠葛。
他定定望着我,想说的话随着呼吸起起落落。
我不知为何,忽而觉喘不上气。
「三哥战死了。」
我耳中瞬间响起铁器剐蹭的厉声,眼前一片模糊。
但我还是缓缓站起,撑起一个笑。
抬起的嘴角不受控制地落下。
下一瞬,一口鲜血喷了出去。
「念儿!」
我听不清周纪宸说了什么,目光凝在素布星点的红斑之上。
鲜血凝出的桃花那样美丽,就像我与他在桃林下的初吻。
「小姐。」
耳边是枝桃的痛哭,我挣扎在黑暗之中。
漫天雪光中,我走进一座府邸,恭贺道喜声耳边盘桓。
我定睛去看,人群中央那人高大伟岸,谪仙面容。
可一身喜服,将他拉入了凡尘。
我用力捂住嘴,急急向那人奔去。
他与旁人敷衍几句,酒也灌得比往常快些。
没等我走近,他已撇下众人,匆匆向新房走去。
他在门外站定,捋了捋平展的袖口,终于推门而入。
红烛光中坐着一个人,我看着那人愣在原地。
那是大婚当日的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