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世不为人间客》 第4章 在线阅读
6.
阴差欲言又止。
我问：「每个人死之前都会看到你吗？」
他答：「小姐是有福气的人。」
我忍俊不禁，这阴差大人是有些诙谐在身上的。
我问：「莫不是这早死早超生便是我的福气？」
他摇头：「你的福气在下辈子。」
我正怨恨盯着那对奸夫淫妇，闻言目光一闪。
「能多有福气？」
「殷实之家、父母康健、如意郎君、三代同堂、寿终正寝……」
阴差慢慢说着，我有点向往。
良久，我问：「我如何才能继续留在这？」
阴差面带怜悯：「你阳寿已尽，只能以半鬼半人姿态留存，惧光，只能苟存数月……」
日光已经慢慢升起，我身上有些灼痛。
他说：「再不投胎，今生过后，你将魂飞魄散，不堕轮回。」
我点头，又有些期盼地看着他：「你能让我看一眼娘亲长得什么样子吗？」
阴差深深看了我一眼，随即消散。
我牢牢记住在空中出现一瞬的那张脸。
是个温柔妇人，黛眉杏眼，和我很是相像。
难怪我爹看我不顺眼，我的存在就是在每时每刻提醒着，他是多么肮脏、恶心、无情。
我找了一身白衣，按着记忆打扮成娘亲的模样，在夜里敲响我爹的房门。
我歪头看着他，轻飘飘地飘进他房间，披头散发，幽幽地说。
「夫君……我好想你……」
「啊——」
我那平时无所谓不能的爹，像个刚学会走路的顽童，一屁股坐在地上拼命地往角落里蹭。
我盯着他，咧嘴笑着，尖啸一声。
夜风吹来，书页沙沙作响，屋内灯光忽明忽暗。
第二天我听人说，爹爹找了之前那个道士作法，拿了些符纸。
可惜道士本就是姨娘的远亲，惯会坑蒙拐骗，哪有什么真本事。
趁着人多，我把萧郎鸣之前送的东西都卖了银两，买了些药材。
在晚上又潜入他的房间，俯视着面色惨白的他，疑惑道。
「夫君，你不想我吗？为什么要找道士呢？」
「我拼死生下的女儿……你有帮我好好照顾吗？」
「我好恨……我好恨……我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我要你和我一起永远活在地狱……」
我拿着刀在他的身体上作画。
我没有止血药粉了，不能帮爹爹止血。
「求求你，求求你，辛娘，对不起，对不起……」
「饶我一命吧！求求你，我不想死，不想死……我不是故意的！」
「好疼……啊啊啊……救命啊……」
爹爹好像痛极了，不停地在床上翻滚，涕泗横流的，却不敢睁眼看我。
最后竟直接吓晕了过去。
我冷眼看着他晕倒在地的身影，只觉得无趣。随手便把配好的药粉零散地撒在他的杯具、符纸、床头……
这药吃久了能让人神志不清，分不清梦境现实，何况我还是加量混入的。
不过数周，我爹便面色青黑。
他能杀我娘，能宠妾灭妻，能由着下人为非作歹，却不能奈何一只孤魂野鬼。
他开始变得疯疯癫癫，满嘴都是恶鬼，地狱，辛娘……远远瞧见我，便会开始无能地哭泣怒嚎。
有时候我会很疑惑，他当初怎么会有勇气害死我娘亲，是因为欲望吗？
萧鸣朗作为准姑爷，过来帮忙处理府里事务，问我是否知道些什么和我娘亲相关的事。
我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伶仃站着，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了个礼，轻轻摇头。
我刻意露出的满是伤痕的手臂。
他目光微缩，声音有些发紧：「你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过几日我就要和灵珊成婚了。」
我认命地垂头，低声道：「萧公子说笑了。」
我在他面前哭过笑过，崩溃过，愤怒过，唯独没有这般疏远冷漠过。
他小心握住我的手臂，声音又柔了几分：「你没有涂药吗？」
谢灵珊目光不善地盯着我。
我心中冷笑，善恶到头终有报，她这朵依附别人生存的菟丝花，很快便会凋零。
我看了一眼萧鸣朗，眉眼哀愁，欲说还休。
然后背过身缓缓离开。
「灵竹——」
我佯装体弱落水。
在那片吞噬了我奶娘生命的湖水里，我看见萧鸣朗目光焦灼地朝我游过来。
7.
大夫把不出我的脉，只听了我的过往，便连连摇头。
「我虽不知为何脉无征象，可这姑娘眉头紧锁，分明忧思太甚、郁结于心。」
「又曾取血大伤元气，今日落水……哎，旧疤新伤的，不治之症啊。」
他开了个方子，只说先好好调养，剩余的就看天命。
萧鸣朗好像哭过了，两只眼睛熬得通红，里面竟然还有星点的泪光。
我觉得稀奇，一是这身体居然没有脉，二是他怎么能摆出一副死了妻子的悲惨样。
真恶心。
他拿出来一些东西，香囊、衣服、手帕、嫁衣……都是我曾经绣给他的。
萧鸣朗冒了些胡茬，他握着我的手去摩挲布料，一脸期待地看着我：「你还记得这些吗？」
我点头，我当然记得，这些东西提醒我以前有多天真多蠢。
他眼里盛满了很久以前才有的包容和爱意，他说。
「灵竹，你掉下去的那瞬间，我才看清我心里究竟有谁……」
「你好好吃药，等你好了，我们就结为夫妻，好不好？」
我忍着心底的抵触，掀开被子，缓缓解开胸前的衣物，死死盯着他。
他脸色绯红，眼睛却不舍得挪开：「等你好了我们再……现在不急……这是什么！你怎么也有？」
我知道他看到了那块红色胎记。
萧鸣朗红润的面容一瞬间惨白，他颤抖着手触碰着胎记。
我憋了这么久，终于能笑个痛快。
「萧郎，我房间床铺下有套青绿短袄，是那年落水时穿的，你要不要也去瞧瞧？」
「你真傻啊，我那个庶妹幼年一直养在小县城，你们怎么可能相遇啊……哈哈……」
萧鸣朗喉结滚动，咽了咽口水，随机飞快地朝我院落奔去。
良久，他拖着步子走进来，整个人都好像抽走了精气神。
「灵竹……真的是你吗？你为什么不早点给我说？」
「我……我其实早就在日久相处中爱上了你，可是我以为我认错了人，不想辜负幼时的承诺，才不愿意面对，才对你避着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