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世不为人间客》 第3章 在线阅读
4.
我从噩梦里醒来。
奶娘新换了萧鸣朗带来的被褥，崭新的，温暖的。
我觉得恶心，却又贪恋它的温暖。
我问：「奶娘，我是不是不该出生啊？」
奶娘抱着我，哭得说不出话，翻来覆去说夫人会心疼的，以后会好的。
可我知道，好不起来了。
这几年身体亏损太多，又气急攻心，如今药粉也用完了。
血液和我生命一样飞快流逝着。
今日，小厮取完血，似有些不忍。
他说：「萧公子今日来给二小姐下聘，你老老实实过完这段日子，老爷不会亏待你的。」
我对他们早就心死，嫁娶婚丧，与我何干呢？
我数着院外掉落的树叶，想着这点剩余的人情，不如就送奶娘出府吧，不必平白在这里受磋磨。
我回头，却见她面白如纸，大汗淋漓地瘫坐在角落。
这是亡阳之兆！
我连滚带爬跑去摸她的脉，宛若游丝。
「奶娘——奶娘——来人啊——」
院外锣鼓喧天，没人能听到我的呼喊。
我握着仅剩的银两，在院外拽着一个人就往她手里塞。
「快去请个大夫，我奶娘病了，快去！」
那丫鬟掂了掂手里的银子，有些嫌弃。
「大小姐，你这不是为难我吗？先不说这钱够不够诊金，今天可是大喜事，请大夫多不吉利。」
她摇摇头，毫不留恋地把银两扔回我手里。
难道活人的命，还抵不过一句虚无缥缈的吉利吗？
找爹爹，爹爹会救的……
我如同疯魔地往厅堂跑，脚步虚浮着，磕了摔了，没愈合的伤口又开始滴血。
「这女人，疯了吧，全是都是血……」
路过的人似惧似悲。
可我连大厅的门都进不了。
我死死抓着门栏，指尖划出几道带血的痕迹。
「大小姐，你就走吧，老爷早就吩咐了不能让你进去。」
「奶娘？那是谁啊，病了就病了，死了就死了，关我们什么事？你再不走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啊……」
门外的小厮骂骂咧咧的，捂着我的嘴往回拖。
我跪趴在地上还要往前爬，听到路过丫鬟的交谈。
「呀！刚那边有人落水了，真吓人。」
「谁呀？救起来了吗？」
「那谁屋里头的奶娘，哎，湖水怪冷的，没人跳下去救人呢……」
奶娘？
我突然感觉到了阵阵耳鸣，眼神呆滞地看着前方，脚步焦急地往回赶。
方才推阻间我崴了一只脚，等我拖着单脚赶过去，只看见人潮逐渐散去。
露出里面一张青白的脸。
5.
奶娘死了。
她清醒过来后没见着我，听到下人闲言碎语，寻我的时候失足落水。
没人救她……她在湖里生生被溺死。
爹爹怕脏了客人的眼，叫下人裹了一卷草席，匆匆扔去了乱葬岗。
我在大庭广众下撒泼打滚，尖叫着想要回奶娘的尸体。
爹爹却眉头紧锁，说我疯了。
「以后，你就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给灵珊取血，不许踏出院门一步！」
我看着被合上的大门，从白天坐到黑夜，直到又看到阴差。
他说：「你要死了。」
我眉头微松，打心底觉得解脱：「现在吗？」
他点点头，又说：「你现在怨气太重，还投不了胎。」
我是一时半刻都受不了了，忙问该如何做。
阴差想了想：「你最难以释怀什么？」
我这潦草一生，除了逝去的奶娘，唯一在意的便是爹爹和萧鸣朗的真心。
我还是想去看看他们，倘若他们午夜梦回会对我有一丝愧疚或在意，我也知足了。
我魂魄离体，从守门的小厮面前飘过，飘到我爹的院落里。
姨娘正在为他捶腿，声音轻柔婉转。
「老爷，再过几日就是她的忌日了，需要做法事吗？」
「做吧，当初毕竟是我害死了她，这些年她那个女儿也越来越不听话，前几天还在众多宾客面前撒泼打滚要一个奶娘的尸体，真是……疯子！」
疯子是我，可是他害死了谁？
我好像看到真相掀开了它的遮羞布，露出疮痍的伤口。
姨娘顺从地应着：「那我明天去联系那个道长，老爷觉得如何？」
爹爹笑着摸了一把她的脸，手脚开始不老实。
「还是你贴心，也不枉当初为了迎你入府，亲手害死了我的发妻……你今晚可得好好补偿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心如刀割，尖声笑着，难怪这么多年，我都捂不热我爹的一颗心！
当年，我娘难产大出血，本是有机会求生的。
是我爹！让人撤走了热水，在药里加了东西，才让我娘生机断绝。
我娘当初下嫁，我爹立毒誓此生无妾才勉强让外祖父松口。
即使后面娘亲在爹爹离间下，和娘家关系疏远，也咬死不让纳妾。
我爹为了她的嫁妆和让姨娘入府，竟直接害死我娘。
我如履薄冰活了这么多年，为了赎罪忍气吞声。
可这一切的源头，竟都只是他为了一己贪欲造的杀孽、说的谎言。
我不甘心！
我的指甲飞速变长，颜色漆黑，眼里满是猩红。
阴差拍了拍我，我翻涌而出的怨气和恨意突然戛然而止。
他语气里竟带些怜悯：「这怨气我只能帮你抑制这一次，随我投胎去吧。」
我木愣着摇摇头，往萧鸣朗府上飘。
途径谢灵珊小院后的树林，听到了他俩的声音。
我借着月色，看着他们在昏暗树影下起伏的身影。
他们隐忍地低吟叫得我头痛欲裂，被压制的怨气好像破了个口，永无休止地往外冒着。
萧鸣朗喘着粗气，夸赞谢灵珊的身体。
谢灵珊娇喘微微：「第一次见到萧郎，我不知道多羡慕姐姐……」
「第一次见我？」萧鸣朗眼里有疑惑闪过，但紧紧片刻，他眼中就只剩了谢灵珊的身影。
「嗯……」谢灵珊还沉浸在回忆里，「还好萧郎接了我的帕子，我便知道萧郎心里也是有我的……」
萧鸣朗沉默了半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搂住她的纤腰，咬着耳垂低语：「你真坏，当着你姐姐的面就敢勾引我……」
我木木地看着。
谢灵珊回府那天，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她把酒水洒在萧鸣朗衣袍上，递了他一个帕子。
当时我还在和萧鸣朗商量以后的婚事，还记得他低头看我时带着笑意的眼睛。
原来那时，他们就已经勾搭上了。
我胃中翻滚，魂体却吐无可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