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安宁》 第2章 在线阅读
【3】
我是楚长宁，镇北侯府的二小姐，如今的楚皇贵妃。
而眼前，刚刚推门进来的女子，则是刚才故事里，纵火自焚，绝望自裁的楚皇后，楚长歌。
我放下手中还未绣完的荷花，眉眼弯弯，“这几月来，姐姐过得可好？”
眼前的楚长歌似乎掩去了过去明艳动人的风华，倒有几分我温顺柔和的影子，果然，环境真的能改变人。
楚长歌好像累了，穿着皇贵妃的服饰，也掩不住她的疲惫，“若我真的死了，我的一生，未免也太不值了。”
楚长歌一路扶持江淮登上皇位，本以为一切尘埃落定，她与江淮终于可以厮守终生，可殊不知她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夺嫡之时，江淮尚且能装成对楚长歌情深意重，对镇北侯尊敬有加，待功成名就之时，这一切就成了江淮最想抹掉的过去，狡兔死，走狗烹，楚长歌应该怎么也想不明白，江淮为何会在登基之后如此对待她。
借后宫之手杀了她腹中的孩子，夺了父亲手中的兵权，日日宠爱旁人冷落她，曾经的山盟海誓变成如今的形同陌路，楚长歌的一生若是真的结束在那场火中，的确太不值了。
我笑笑，“姐姐，可你还活着，你还有机会。”
楚长歌抬起头来看，除了周身气质，我们生得几乎一模一样，她从来没有那么认真地看过我，“长宁，我想不到你会帮我。”
我不在意地笑道：“姐姐，你说过的，我们才是最亲的家人。”
我被江淮接入宫中后，从未去拜见身为皇后的楚长歌，这虽是大不敬，可是江淮纵容，他就是想磨掉楚长歌的尊严和傲气，好让他不再有自惭形秽的感觉。
彼时楚长歌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还在想着如何挽回江淮的心，我也懒得管她，有些事情，要自己经历之后方能清醒。
所谓纵火自焚，也不过是江淮的借口，楚长歌名声太盛，又不肯低头，江淮作为帝王，怎么会容许一个女子比他更得民心？
我日日注意着江淮的动向，找了具尸体冒充楚长歌被烧死，救下了楚长歌，又让她扮作我了解真相。
我原以为，几月过去，楚长歌应当能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可是她看了我许久，才一字一句地说：“长宁，我一定要江淮付出代价。”
我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这是自然。”
楚长歌眼里的恨意渐渐褪去，她有些疑惑，“长宁，我发现我从来没有了解过你，你恨江淮吗？”
恨？
若说恨江淮，也许我更恨我自己。
我道：“姐姐，你我自小不在一起长大，自然不了解我。”
父母常年不在镇北侯府中，二房三房虎视眈眈，我自小没有父母照拂，在这般环境中长大，心肠自然比旁人更狠，更能看得透一些东西。
在京中这么多年，我早已明白镇北侯府的处境，外有皇室猜疑，内有亲戚倾轧，正如烈火烹油，看着花团锦簇，实则危机四伏。
南齐奢靡腐朽，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这一切都需要一位明君来拯救。
我为何要接近江淮，也不过是我以为他有这样的成长经历，更能体会穷苦百姓的疾苦，再加之他本身的不俗谋略，我愿意助他一臂之力，既护了天下百姓，也能护我的家人平安。
可我到底是高估了江淮，他的眼里只有权力，并无苍生。
楚长歌离京的时候我并未阻止，是因为我不想她卷入京城的风波之中，她那么英勇的姑娘，就应该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名垂千古，实现她的抱负。
而不是像我一样，囿于一方天地，步步算计，我慢慢地向楚长歌诉说着这一切。
我不是从一开始就接纳楚长歌这个姐姐的，毕竟她独占了父母这么多年。
回京之后，她们每一次因为愧疚地对我好，陪伴我，都在提醒着我被遗忘的十数年。
可是楚长歌总是说，我们是姐妹，我们是最亲的亲人，她很单纯地对我好，不像镇北侯府中的其他表姐妹们，处处较量算计。
我想，也许，我们真的是最亲的姐妹，家人应该互相扶持，互相帮助。
楚长歌的眼中满是歉疚：“待这一切结束，我会向父亲母亲说明一切，是我们亏欠了你，让你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
我别开眼睛，“不需要对我感到愧疚，你受苦的那些日子，我看在眼里，却没有出言提醒你，更没有帮你。”
楚长歌自嘲一笑，“这是我活该，若是你提醒我，我说不定还会恨你，怨你，总归是过去的我太蠢了。”
“姐姐不必妄自菲薄，我也是有私心的。”
楚长歌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继续道：“之所以不帮姐姐，是因为姐姐在我眼中，就如同翱翔九天的凤凰，浴火才能重生，江淮于夺嫡之事上也许有几番本事，可是于治国之道上，我觉得却不如姐姐。”
楚长歌的眼中已然满是震惊，“长宁，你.......”
“姐姐不必着急回答我，长宁虽不在父母膝下长大，但也明白事理，姐姐在边关长大，应当更能看到百姓的疾苦，姐姐，有些事情，男子做得，女子又为何不能？”
“姐姐的才能，在江淮之上。”
【4】
我与楚长歌换了回来，趁着夜色，我利用安插在宫里的势力送走了楚长歌，她会与父亲说明一切，到那时，父亲自然明白如何做。
我静静地矗立在屋檐之下，看着满宫的红墙，竟记不起这里居然是我曾经最向往的地方。
清如往我手里塞了一个精致的暖炉，温声道：“娘娘且放宽心吧，大小姐定能平安回到侯爷夫人身边。”
清如曾经是母亲身边最得力的婢女，因我自小体弱只能留在京中，母亲便让清如留下来照顾我，于我而言，清如就是我的半个母亲。
“嬷嬷觉得我做得对吗？”我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暖炉。
清如笑道：“娘娘纯善聪慧，若非有娘娘暗中斡旋，也不能保全侯爷，夫人和大小姐。”
手心的温度渐渐过渡到我的身躯，“保全么？这是我欠他们的。”
我做过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那是我最不堪回首的过去，多少次在熟悉的宫殿里醒来，我都害怕又从现实中回到了梦里。
梦里的我从小被二房三房教坏，坚信我的父母只爱楚长歌，将我留在京中的行为无异于是抛弃。
所以我从不与大房一条心，即使后来父母回京，我亦不曾亲近，更是视楚长歌为眼中钉，肉中刺。
梦里江淮照样找上了楚长歌，我一闹再闹，不惜多次陷害楚长歌。
江淮不得已便与我说明他只爱我，娶楚长歌只是形势所迫，我便傻傻地相信，帮着他在侯府之中传递消息。
梦里的江淮得到楚长歌远不如现实之中艰难，因为我设计毁了楚长歌的名声，只有江淮愿意娶她，她便更对江淮死心塌地。
江淮登基后，果然如他承诺的那样将我接入宫中，封为贵妃，极尽宠爱。
我得意极了，更加卖力地折辱楚长歌，看着她眼里的光日复一日地黯淡下去，看着她的羽翼被阴谋算计一点一点地折断，我无比痛快。
梦里的那场火，虽是江淮挑拨，却是我亲手放的。
原以为烧死了楚长歌，我与江淮之间就再无阻碍，我会成为他唯一的皇后。
可是命运仿佛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楚长歌所遭受的痛苦就在这时全部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皇后之位另属他人，江淮对我日渐冷淡，更是不满天下百姓说他薄情寡义，苛待先皇后，便将我推了出去，说我嫉妒成性，暗中加害先皇后，世人便说我蛇蝎心肠，连亲姐都害。
这些都不算什么。
可是江淮竟把父亲以谋逆之罪论处，让大房遭受灭顶之灾，二房三房却干干净净地摘了出来。
我开始后悔了，哪怕我不喜父母疼爱楚长歌，却也从没有想过要将家人推向绝路。
我跌跌撞撞地跑去江淮的寝殿，质问他为何要如此对我。
江淮眼里的冷漠让我感到陌生又恐惧，他说：“连自己的家人都能出卖背叛，朕怎么可能真心待你，你这般徒有美貌蛇蝎心肠的女人，甚至都比不上楚长歌，不配留在朕的身边！”
我伏在地上，脑子里嗡嗡作响，噗地吐出一口鲜血，换来的却只有男人嫌恶的目光。
在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曾经我无比向往宫里尊贵的日子，帝王无上的宠爱，我认为只有这一切才配得上我。
我何尝感觉不到父母是真心爱我，想要弥补我，楚长歌是真心爱护我，从来对我忍让谦和。
只是我被嫉恨蒙蔽了双眼，做错了事情，葬送了所有真心待我的家人，还将害我之人当作至亲至爱！
何其可笑。
江淮说得对，我有何颜面去指责他，我才是那个最错的人！
江淮冷酷地下令将我处死，对他而言，我早已没有任何用处。
白绫让我本能地痛苦地挣扎，我的眼前渐渐浮现出一片空虚，这片空虚里竟不如我想得那般恐怖，我看见了某日晨光里，父亲和母亲在院子里练剑，而长歌就在我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外头有趣的事情，我正看着书，虽然十分不耐烦，却总是忍不住被她绘声绘色的讲述吸引，渐渐地面上也不那么冷淡了。
多好。
从噩梦中醒来时，我发现正是我十岁那年。
清如高高兴兴地从屋外走进来，说着老爷夫人又从边关寄信来了，问二小姐身量长高了多少，吃药还乖不乖，想玩什么外头的新鲜玩意儿。
“呀，二小姐怎么哭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昨儿夜里吹了风，奴婢这就去找府医来瞧。”
“嬷嬷不用了，”我赶忙道，“我好多了，你，你拿笔来，我亲自给父亲母亲回信。”
清如一怔，随即惊喜道：“哎，好，奴婢这就去拿，老爷和夫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有了梦的警醒，我与二房三房随之疏远了，甚至逢年过节都避而不见，她们在外头说我不知礼数那便说，左右我是镇北侯府嫡出千金，一群吃里扒外的跳梁小丑罢了，我自会收拾他们。
我接近江淮，也是因为我想到了更好的报复他的方式，那就是让他得到一切之后，再让他一无所有，爬得越高才跌得越重，这样的手段，可是他亲自教我的。
父母那边暂且不用我操心，镇北侯府功高盖主，没有任何一任君王能容得下，所以我会让他们在合适的时机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至于楚长歌。
她是我最对不起的人，也是我最想弥补的人，我已经为她想到了一个无比锦绣的前程。
既然帝王家容不下镇北侯府，可是镇北侯府的女帝却一定能将镇北侯奉为座上宾，楚长歌的功勋绝不仅仅只配得上区区一个皇后之位。
呵，皇后，到底也只是一个依附于男人的物件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