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女难当》 第4章 在线阅读
十、
建兴七年初春，一夜的细雨暖风，吹得游人欲醉，落雪消融。
赫连渊的军中也有捷报传来，他手下的一支五万人的军队刚刚攻破南边的宛城，正往乐城而来，与赫连渊大军汇合。
这支军队的将领，正是言淮的表兄，并州刺史姜奕。
有的时候我真的挺能理解那时的言淮，为何如此的万念俱灰。
众叛亲离，孤家寡人。
我极力想要封锁江奕到达乐城的消息，不许看守的士兵多说一个字，不料一个不速之客却径自闯了进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姜芫芫，素衣青裳，肤白胜雪。
她见到言淮的时候，一双星眸泫然欲泣：“表哥，芫芫没有背叛你。”
我低头看看自己，披甲执剑，哪有一点女子的模样。
若我去并州，就一定会从街头巷尾听到姜芫芫的名字。
她总是会和言淮一起挂在七大姨八大姑的嘴边。
人美心善的并州刺史亲妹，姜芫芫小姐，为自小体弱多病的衡王表兄求医问药，衡王无以为报，只有以身相许。
这种以身报恩的戏码正是东州大地这几年最流行的话本子类型。
怪不得百姓都把他们俩奉为并州才子佳人的代言人。
而此刻，这个话本的女主角姜芫芫小姐，正在急急切切地向她的表兄表明心迹：
“哥哥当日投降赫连渊，是为了一城百姓免遭屠戮之苦，但是即便是这样，芫芫也绝不跟随为虎作伥。”
美人落泪，仿佛雨打荷花，惹人无限怜惜。
“我知道平阴出了事后，一直想来寻你，可哥哥一直把我锁在府里，如今到了乐城，我以死相逼，没有人再可以阻拦我，无论祸福，芫芫都要一直陪着表兄。”
言淮的手悬在空中半晌，终于还是缓缓落在姜芫芫的肩头，将她拥入怀中。
我悄悄帮他们掩上门。
门外星河浩渺，明月当空，真是天朗气清的好天气。
可我一度觉得前路被风雪所埋。
不知该身处何处。
十一、
下半夜换完班，我便拖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往自己休息庑房走去。
一推开门，却见到我爹正襟危坐在案几前，连灯也不点，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这几天你收拾收拾，我已经替你向都督请辞了，回凤凰寨也好，去哪都行，就是不要待在乐城，不要待在军中了。”
“为什么？”
“你这么聪明，难道还看不清局势吗？如今姜奕又来了乐城，朝堂之上波谲云诡，一个不小心行差踏错，我怕你小命不保。”
“爹，你不错嘛。”
我笑着搂住我爹的脖子：“波谲云诡这么高级的成语都会用啦。”
“你少跟我嘻嘻哈哈！”我爹朝我吹胡子瞪眼：“臭丫头，你迟迟不愿听我的话调离乐城，是不是看上那个病秧子了？”
我默不作声，我爹气得连连摇头：“你这个傻丫头，别的暂且不论，那个病秧子迟早会被都督扶上皇位，到时候身边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都督巴不得他沉溺酒色，他能看得上你？”
我爹自知只要我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便开始对我进行人身攻击，想让我知难而退。
可是他忘了，我是她的女儿，自然和他一样，身体里流的都是痴情种子的血脉。
“爹，你还记得我娘吗？”
我爹刚要迈出房门的脚步一顿，萧索的背影看得我有些鼻酸。
小的时候我从未见过我娘，而我爹总是会在喝完酒之后，絮絮叨叨跟我说起那些伤情过往。
我娘曾经也是侯府公门之女，只因乱世流离，偶然认识还是寨主的爹爹。
她倾慕于我爹的英勇豪气，心甘情愿的留在了山寨，生下了我。
可是家中怎能允许族中出此败坏门风。
于是趁着我爹上山打猎的时候，派人将我娘刺死于寨中，对外宣称我娘誓死不从匪徒，以自戕自证清白。
“侯府那帮虚伪的东西，竟要用一个弱女子的性命来成全他们所谓的颜面。阿岐长大后莫要学我，离开山寨去过平凡的日子，不要像你爹，连你娘都保不住。”我爹抱着酒坛呜呜咽咽，也不管我是不是能听得懂。
十二、
我爹沉默半晌，仰天长叹：“傻子。”
说罢拂袖而去。
其实我比谁都清楚，喜欢上言淮无异于画地为牢。
只是我不在乎，我心甘情愿被困在这里。
我又鬼使神差般的回到言淮养伤的庭院里。
只是屋内灯已熄，只余廊下几多宫灯随风摇摆。
初春时节，空气中风信子的香气罪人。
我步至那棵梨树下，却于抬首那刻顿住。
我心心念念的少年正随意倚在石桌上，脚下是散落一地的酒坛，面色如霞，眼睛被酒气氤氲得水雾蒙蒙，愈发显得他眸中闪烁着霄汉银河，朝我遥遥而望。
我愣在原地，心跳如雷。
良久，我才又往前踱了几步，问道：“殿下怎么深夜饮酒？”
我记得在他最难熬的那段日子里，他也是滴酒未沾的。
他的脸隐在疏木花影间，遮住了他的神情：“我做了一个噩梦。”
“我梦见我的父兄，他们指责我，身为堂堂高祖血胤，名满天下的彭城王之子，连自己的阿弟都护不住，如今还只能龟缩在乱臣贼子之下，只能用尽见不得人的龌龊手段，苟且偷生。”
我睁大眼睛望着他，心口钝痛不止，千言万语哽在喉头。
只能结结巴巴地说一些废话：“殿下……这并非您的过错。”
他却只看着我似笑非笑：“你瞧，我现在已经沦落到要赫连渊的爪牙来可怜我。”
我触及到他冰冷讽刺的目光，生生把心里颠来倒去很久的话咽了下去。
只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苦笑：“殿下虽然如今坐困愁城，却还有姜姑娘至死不渝跟随左右，都说天降大任于斯，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殿下何不当这是老天对您的考验呢？”
言淮有一刹那的恍惚，可能觉得这话太过耳熟，难得没有拧起眉头出言挖苦我。
我纠结良久，还是艰难发问：“您会和姜姑娘成亲吗？”
他不答，只是抬首望月，似乎要把所有的情绪藏匿在心底。
也许是月色朦胧滋生了我的勇气，又或许是花香席卷让我未饮酒却已先醉。
暗夜无边无限放大了隐秘已久的爱意。
我踮起脚尖，屏住呼吸。
轻轻吻上了言淮的嘴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