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想念》 现在的九零后都这么不靠谱吗？ 在线阅读
第二天我去办公室的路上，还在想到底是什么礼物呢，小孩嘛想法比较简单，难道是鲜花？或者一箱他们老家的特产？一个大号毛绒玩具？一箱零食？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些了，不自觉脚步也轻快些。
到公司先被抓去开会，然后紧接着检查备课和磨课，给新来的几个同事讲系统的使用，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中午十二点多，回到办公室，一个文件袋静静地躺在桌上。
拆开文件袋，里面是牛皮纸包了一层，打开牛皮纸，是一层透明工具袋，工具袋里是一张银行卡，和写着六位数字的便利贴，还有一句留言，应涵的工资卡。
我看着这张卡，久久没有说话，百感交集。我不知道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信任到什么程度，才会把自己的工资卡交给他保管。自己日夜辛劳赚得的薪酬给一个相识不久没见过面仅仅有好感的人花？
我甚至没有来得及记住这个密码，就把那张纸揉成团扔进垃圾桶。
我拨通了他的电话。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老师。”
“快递我收到了。”
“嗯。我的工资卡，今年的工资都在里面了，给你应急用。上个月的明天发。”
“应涵，你疯了吗？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凭什么这么信任一个人？如果不是我，这个卡里面的钱已经被取得干干净净的，你还把密码奉上。我当然不是说我是个圣人，不喜欢钱。我是告诉你，别那么快亮你的底牌，唉，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他低低的声音传来，“我是疯了，爱情让人疯不是很正常吗？工资卡请你务必保管好，丢了补办很麻烦。”
我喝了口冷水，有点呛着，咳了半天，“可是，应涵，你邮寄这张卡的时候还不知道我的情况，我昨天已经跟你说的清楚了，我离过婚，还有孩子，比你大，又不跟你在一个城市，所以你完全有反悔的余地，我没有动过你的卡，我原路退回去，你注意查收。我不需要同情，请给我留一点自尊。”
“老师，我仍坚持我的选择，没有后悔。不是同情，是作为你男朋友应该有的承担，帮你解决一点燃眉之急，你退给我，我就亲自送来。”
喝下去的那口冷水在胃里莫名地燃起了，很暖很暖。眼泪都要夺眶而出了。多久了，有人这么对我好过吗？
我帮他保存了这张卡，我跟自己说，除非有很紧急的情况非动不可，否则不能动里面的一分钱。我只是通过他这个举动知道他对人是非常纯粹的，喜欢你就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给你。
我心里的冰就是那天被融化的。同时我也觉得后怕，如果他碰上网络骗子，被对方的甜言蜜语蒙蔽，轻信了对方，把卡给了对方怎么办呢？
自从我帮他保管了他的银行卡，他反而安静了很多。只是照常问我一些学习上的事情，很少谈感情的，估计是不想给我那么大的压力。我们也会开玩笑，他对着摄像头笑的时候牙齿很白，一脸满足的样子，有时候会伸手摸摄像头，闭着眼睛，睫毛很长，真是一个俊朗的男孩子。
他说，老师，我想你，感觉我的手可以伸到网络那端摸到你的脸。
我的心都快融化了，抿抿嘴唇说，应涵，你要照顾好自己啊，看起来那么疲惫，眼睛里还有红血丝。
他摇摇头，一脸的心事重重。“老师，你有心事的时候会做噩梦吗？”
“你有什么心事？”
“今天是我妈妈的忌日，每年的今天我都会禁食一天，我会拿出她的照片跟她说一整天的话，汇报一下我的近况，也想问问她在那边还好吗？唯一遗憾的是那个贱人还在逍遥快活，她不配为人师表，玷污了老师的称号，我一定要让她在我妈的坟前低头忏悔。”
“听你说这些，我也很难过，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
“安安静静地听我讲完，十五年前的今天，就是张爱珍那个贱人，中午放学推开主任办公室的门去送汤，看到我妈和主任抱在一起，她就使劲嚷嚷骂我妈很难听的话，说我妈勾引主任，是个破鞋，当时张爱珍是个寡妇，喜欢主任，但是那个男人不搭理她。很多学生当时都在操场玩，操场有一道门跟镇政府办公室连着，张爱珍的嗓门就如自带了个喇叭，一嚷嚷学生都听见了，就冲过去看热闹，张爱珍就跟我妈撕打起来。很多学生都看到我妈的脸上脖子上脸上有伤。主任趁乱逃走了，我妈没有张爱珍个子大，还被她用石头和土塞到嘴里，她还号召她的学生朝我妈脸上吐吐沫，只有个别学生这样做了。其他学生因为年纪小只是围观。这些也是后来我的同学转述给我的。
那天我和我爸还有我哥在地里收芹菜，我爸说，这天气太反常了，感觉要变天了。我们刚到家，就看到我妈一瘸一拐地进屋，头发蓬乱，衣衫不整，也不讲话，然后她看了我哥一眼，又看了我一眼，眼睛里很多说不清的东西，深深的一眼。慈爱的、绝望的、遗憾的一眼啊，我当时年龄太小，真的没有看懂她的意图。她一向很寡言，那天太饿太累，爸爸还吼了一句，你这是怎么弄的？她低声回，摔了一跤。我分明看到她张嘴的时候嘴巴里有血。我爸又吼了一句，笨死你算了，还不做饭去要饿死我们？我哥说，太饿了。我喊了一句，妈？她进了房间，再也没有走出来，半小时后我把面做熟了，我去喊她吃，房门紧闭，一股敌敌畏农药的味道飘出来。
我爸把门踹开，她换了脏衣服，半盆温水在旁边，穿的整整齐齐，头发梳的很顺，编了麻花辫子，长到腰际。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身下铺的是一张旧床垫。手里握着一张烟壳，上面写，我没有。这是我妈留给我们，留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我哥比我大两岁，他推门去喊医生，门外聚集了里三圈外三圈的邻居，正中间的是张爱珍正绘声绘色，添盐加醋地描述搞破鞋的场景。”
我当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张爱珍和我妈的自杀有什么直接关系，我只知道她平时很爱搬弄是非，爱嚼舌根而已。如果我知道她乱造谣，我就拿铁锹把她头铲掉。警察验尸报告出来了，我妈的胳膊，脖子，肩膀都有淤青，主任知道事情闹大了，自首承认强奸未遂。他被判刑以后没多久就因为冠心病死在牢里。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法闭眼睛睡觉，总是梦见我妈进屋前看我的那一眼。她似乎有话对我和我哥说。如果当时我，我哥，我爸爸能给予她安慰和关心，也许她就不会走上绝路，她是那么爱我和我的哥哥。我爸是一个很懦弱的人，那天之后他就很少出门了，在家喝闷酒，我也恨过他，可是他是我父亲我能怎么样呢？我知道真正害死我妈的，还有一个凶手就是张爱珍。她我的小学四年级语文老师。
我们年级只有一个语文老师，我就再也没上过语文课，以前我多喜欢她的课，觉得她幽默有才华，出事之后看她吐沫横飞，我就反胃，她还说过我永远都考不上大学，我只配在山沟里当菜农。
“你说，你跟人打了一架，然后鼻梁骨断了？”
“嗯，有一次她在课堂上羞辱我，我很气愤，就在她下班路上拉了一根铁丝绕在两边路树上，她骑车经过被绊倒，摔得很重，腿骨骨折，然后她儿子找到我给了我几拳，就把我鼻梁骨打断了。我去就医才知道，我那时候有中度抑郁症。”
“怎么好的？”
“吃药加上我哥的开导。也不算完全好，这是心病。十五年了，我妈在地下一定死不瞑目，我该让那个人付出代价了……”
“应涵，你要怎么做？你不会做傻事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自有我的办法。老师，你就别问了，这件事说出来，我心里好受多了，这是我心里最大的秘密了。家丑不可外扬，你不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吗？老师。”
“为什么？因为信任我对吗？”
“十五年前的那天，把我妈送上山下葬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发自内心的笑过了。我的心从那时候起就封闭起来了。我也不爱上语文课了，后来上初中，高中，都特别讨厌语文老师。条件反射般的反感。所以高考，我才落榜。”
“可是，我也是教语文的……你……”
“想学习是真的，这两年也想明白了点，不能太偏激。没能考上大学始终是遗憾。选了几家辅导机构，歪打正着到你们这里，最初咨询那个老师张牙舞爪那个嘴脸，还没我有文化我是真反感。那天我本来是想耐着性子听完然后狠狠羞辱她一番的，最后是你接过电话，跟我道歉并耐心解释，还没有推销你们课程。想骂人的话就咽下肚子里去了，聊天结束前你跟我说夕阳真美。我的心好像慢了半拍，你的声音很沙哑但很美，充满智慧和正能量，你看过《小王子》这本书吗，一定看过吧，小王子说喜欢看夕阳的人都是孤独的。我，也喜欢看夕阳，慢慢地斜射到我的办公桌上，一个人，静静的享受那种孤独。我相信感觉，你和别人不一样，认识你以后，我不喜欢一个人看夕阳了，我希望以后，你能陪我一起，在房顶上，在山上，在家里，在旅途，哪怕，我们现在见不了面，就在心里，一起看夕阳，看日出。认识你以后，我觉得我的心慢慢的尝试打开了。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讲，听你内心的声音，老师，你愿意吗？”
我岔开话题问重点：“你打算怎么让她付出代价？你别乱来，告诉我，我或许可以帮你出出主意。”
他清伶的声线，缓缓地说，“真的不用了。我明天就又休假回家了，这次，该做个了结了，等我的好消息。”
他的倔强和执着我就是从那时候领会的。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不愿意告诉我他的计划，他不愿意我跟着担心。
他休假回家的第一天，一整天都没联系我，我有点心神不宁。
第二天，我给他打电话，响了六声，他才接，匆匆地说我在忙，忙完打给你，就挂了。
我依稀听到里面有很嘈杂，伴随着争吵，肢体的碰撞声。
没有上课记录，没有做题记录，黄老师说这两天也没见他上线打游戏，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下午我都在想，这厮不会来硬的，要鱼死网破吧，那该怎么办，除了电话，微信，我也没有他别的联系方式。
过了一个多小时我又打过去，这次电话很快就接了，我还没开口，电话里传来陌生人的声音：“你好。”
男声，相对应涵，嗓音要成熟一些，说的是方言。
我没多想，很想马上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赶紧回话：“你好。请问……”
“你是找应允吧，我是他哥哥，他说你是他同事，让我告诉你，他没事，他让你别担心，他晚一点打给你。”
“什么？应什么？他在哪？”
“应……允，怎么了？一两句说不清。在派出所。但是没什么事儿，马上就可以走了，我这边太吵，先不跟你说了，处理完事情让他自己回给你。”
脑子‘轰’的一声好像炸了，狼烟四起。
我担心的那个人，此刻在干些什么冒失的行动把自己弄进派出所，我不知道。但是，他告诉我的名字不是真实的……不是真实的……为什么……
我等着他给我解释，但是到下班，到晚上，到凌晨，都没有收到任何回复，我在黑暗中抱着双膝，想着自己一步步走近他，感觉熟悉，却又如此陌生的人，现在连他真实名字都不清楚，呵，呵，现在的90后都这么不靠谱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