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取江山作酒钱》 第四章 提刑司 在线阅读
“这案子结不了。”寒诺将文案搁在高案上,人也自然而然地坐下,方问:“李盗酒现在何处?”
秦亮回道:“还在京兆府,只等这里的审批一到,便要执刑。”默了一下,又道:“大人说这案子结不了,还得仔细列出一个纲目来,好打回京兆府重审。”
寒诺又将文案细细翻了一遍,道:“杀人现场、目击证人、凶器、证物一件没有,单凭李盗酒一面之词,不能取信。另外,死者指甲去了哪里,可有细细盘查过随她一道出宫采办的人?”
他一面说,秦亮便一面记。
寒诺沉吟片刻,又道:“令京兆府将案子移交到提刑司来,死者与李盗酒也一并带过来。”
秦亮迟疑片刻,提醒道:“按制,大人只需要将结案文书驳回,由京兆府另去审理。那李盗酒是敦亲王之子,交到提刑司来,恐怕……”
寒诺凉凉一个眼神扫了过来,令他余音都噎了回去,只应了一声是,忙不迭地就去办了。
梁景福接到提刑司的意思,高兴地一跃三丈高,暗道寒家人耿直出了名的,由着他去开罪敦亲王,左右与自己无关了。当即将案子相关文书并挽桃李盗酒一并交到了提刑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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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西山,宪司堂上,新任的提刑司主司正襟危坐,满面寒霜;杀人嫌疑犯将身子跪的板直,嬉皮笑脸。两个素未谋面的男人,一经照面,无形中硝烟弥漫,吓得堂上值班的差役书办等人大气不敢喘。
长久的沉默后,寒诺屏退左右,堂上只留他和李盗酒,方道:“以你的能耐,要在杀人后毁尸灭迹不难,即便事情闹出来,京兆府的人也断然查不到你头上。即便是言若公主闹起来,凭你与她的关系,也断无为此要你性命的道理,你也有能耐为自己撇清关系。我思来想去,这件事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想把事情闹大。”
李盗酒无所谓地耸耸肩,“言若从前说你很聪明,我还不大信。”
寒诺伸手在案上轻轻一扣,沉吟着道:“一个小小的婢子,不值得你如此,你最终目的是什么?”
李盗酒道:“不妨一猜。”
寒诺道:“此事一旦闹出来,为了保你无恙,敦亲王定会给他们施压。到那时候,京兆府和提刑司只有两个选择;找到真凶,实在找不到便要找替罪羊。他们要找的替罪羊,大多是可以受挟制的平头百姓,你的目标应该是真正杀死挽桃的人!”
李盗酒面上不置可否,心头讪讪暗道:这小子但真有点能耐。
寒诺又道:“此人的身份梁景福不敢惹,但同世子比起来相去甚远。这样的人在皎城很多,但要说与世子爷扯得上瓜葛的,要查出来不难。”
李盗酒没料到他能猜到这个地步,倒吸一口凉气,讪笑着道:“我只知道寒将军领兵打仗有一套,没想到查案问案也很在行。”
寒诺冷笑:“若是没点能耐,皇上又怎么会让我来替你翻案?”他起身拾阶而下,至李盗酒跟前站定,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在地上的人,漠然道:“无论你以何种方法取得皇上的旨意,钧天的律法不是供你玩乐的把戏,似你这般罔顾规矩的人,也只配玩些小孩子的把戏。”
李盗酒愣了好一会儿,才呐呐地点了点头,随即反应过来,觉着甚是好笑。打他出生到现在,整整二十个年头了,除了李老爹还没有哪个人这样疾言厉色地训过他。
他仰头望着面目清冷的人,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思绪,又恢复了那副皮籁模样,笑道:“你也不必恼,小爷至多是个妨碍公务罪,牢刑都坐不满一月,与那些贪赃枉法的官老爷不可同日而语。”
寒诺脸上的冰霜终于裂开了一条缝,从那条缝里,钻出一丝隐忍的恨来。他的双手已经下意识地握了起来,骨结泛白。
李盗酒心中暗爽,脸上的笑容也无比舒畅,接着说道:“明知始作俑者是谁,你却拿他无法,今后还要时时刻刻防备其耍阴招,不能撕破了脸皮;又不能以军威相迫,也难怪寒将军终日不展眉头;小爷我都替你感到憋屈,替奋战在前线的将士们感到心寒!”
“他们欠下的血债”寒诺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中蹦了出来,伴随着骨结作响的声音,携千军万马之势:“自要一笔一笔地还回来。”
“寒将军好气魄。”李盗酒抚掌大笑,旋即笑容一收,话锋已转:“如今朝中三足鼎立,寒门子弟虽多,但都为武将远离京畿,一应军需粮草兵源储备都是他人说了算。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命脉都被人牢牢握住,要捏死寒家军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眼看着寒诺双眼已有怒意,李盗酒浑然不觉,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不过以寒家世代忠良之名,即便是被捏死也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寒诺无语。
他似乎有些清楚李盗酒的用意了。兵部与户部两位尚书都是张相的人,而张相与敦亲王一向不睦。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让寒门和张觅斗,而敦亲王好坐收渔翁之利!
如此一思,他竟将情绪敛了个干净,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漠淡定,复回座位,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开口问道:“你于何处失手错杀挽桃?埋尸何地?”
李盗酒暗叹一声,认真答道:“云中龙凤三楼甲字号房,埋后院。”
寒诺凝眉看他半晌,知道从这人嘴里问不出什么真话来了,当即也不与他多纠缠,叫人来将他押入牢中候审,自己则往敛房去重新查验尸体。
但凡与皇家沾上关系的,哪怕是阿猫阿狗,地位也非比寻常。挽桃是言若公主的贴身近侍,她的衣物都是宫内制衣局量身裁定的,百花布锦衣外罩着一件薄薄的轻容纱长袖。
“后脑的撞击伤出血不多,且血色晦暗,疑死后造成;脖颈上的两条勒痕皆为死后造成;鼻腔及耳道有血迹溢出……”寒诺捧着挽桃的头仔细勘察,神情冷漠,语速飞快。他说到这里,转头看了一眼立在一旁发呆的秦亮。
秦亮被他这一眼看的莫名一惊,方才反应过来,连忙拿起一旁的报告薄记录起来。
寒诺的手慢慢往下移动,五指灵巧地挑开了桃花扣,片刻功夫已经将挽桃身上衣物除得只剩了肚兜。“尸体身上有明显新擦伤,很有可能是遭人脱了衣服拖拉造成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去解挽桃的裤带,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止住了,转而抓起挽桃的双手仔细看了起来。
他拿自己的手同挽桃的手比对了一下,发现她手上的肉实在太多了,看起来比他的手还大,而且异常的白。
“死者的双手曾经被人泡在水里,指甲被人拔去,血液流失不多,是死后所为。”寒诺说着,又走到了停尸台的末端,盯着挽桃脚上那双绣花鞋看。
青绿的鞋面上满是泥土,只能看到几片零星的粉桃瓣刺绣。
他默默凝视了片刻,伸手将鞋子褪下,果然见脚趾甲也被人扯去。他又看了看鞋子里头,见里面十分干净,没有血迹,不由地一皱眉。
寒诺的目光陡然一寒,转头凝视着停尸台上的尸体。从一开始,他就感觉这具尸体十分诡异,但具体的,却又说不上来。现在,他终于知道这股怪异感从何而来了。
对于一具伤痕累累的尸体来说,她的衣物太过齐整,除了被掩埋时沾染上的尘土,几乎没有瑕疵;虽然没有发饰,但发髻未散,十分齐整。
似乎,有人在她死后,特意整理过她的仪容。会是谁?是凶手?还是李盗酒?
见他许久不说话,秦亮探个头来看了看,小声问道:“大人,还要记哪些?”
“今日就到这里吧。”寒诺取过一旁架子上的湿巾擦了擦手,又将衣物挑起搭在挽桃身上,一边往外头走,一边又说:“找个牙婆来验验死者身子。”
秦亮本能地应了一声,等门外脚步声消失后,他才反应过来,待要追问缘由,那人却没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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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家老宅背靠皇陵,除了巡逻的皇家守卫,寻常没人敢上这里来。寒老太师没事在宅前种种花草蔬菜,还拉着守卫队的人养了两塘的鱼,给他们改善改善生活。
钧天与弦月虽然签订了休战盟约,但两国比邻,难免有所摩擦。擎牙关作为两国交界地,需要常年派兵驻守。从寒老太师还年轻那会儿开始,寒门子弟便是擎牙关的常驻客,而如何种菜,也是寒门子弟必修的一门课。
寒诺到老宅时,老太师正光着膀子在垦荒地。有人禀少将军来了,他才在一众青年小伙崇敬的目光中搁下锄头,拾起随意搭在树杈子上的白褂子穿上,示意寒诺至田边凉棚说话。
凉棚是临时休憩所用,里头垫了草团,放了一口大锅,锅里盛着开水。
老太师在草团上盘腿坐下,用粗瓷碗舀了一碗水灌了下去,等寒诺入了凉棚,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在路上耽搁那么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