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王座》 第三章森罗（二） 在线阅读
顶上的视野开阔许多，清明的月光朗照下，他眼角的余光瞄到一个黑色的身影自上而下穿过树林。他呆了一呆，以为幻觉，然而右方又传来异动，他猛地将视线朝右一转，捕捉到月光中另一道黑影，如闪电在他的视线中一掠，随即又消失不见！
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好一阵不敢呼吸。
他终于肯定这不是幻觉！
树枝在风中微微悸动，沙沙作响，像是枯长的手指在彼此交叉。他的双手沾满朽木冰冷的腐质，掌心冒出来的汗水让腐质变得潮湿，恐惧像一只冰冷的触手突然抚上他的后背，令他脊背簌簌发凉。他张开口想要出声示警，却又像是失去了语言能力，只剩牙关在隐隐打颤，最后他再次伸手摸到腰间，拔出了小刀，递到嘴边将刀柄咬上，刀柄上传来的坚实感以及刀锋上的寒芒让他心下稍安。
这把小刀像是为了封嘴所用，他已彻底断了开口的念头！
地面上，越千泽戴着貂皮手套的双手紧握着明晃晃的长剑，许是骂累了，他紧抿着有些单薄的嘴唇，眼神如狼，他再迟钝，此时也察觉到了异样！
阴影中突然滑出了一个黑色身影！
紧接着是两个，三个……四个……
越千泽已经数不清，他也没有哪条空闲的神经去数，他的意识瞬间已被莫大的恐惧填满！
他恍然知觉，自己已被围住了！
它们轻飘飘地足不点地，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深夜幽灵。
但它们却不是幽灵！
黑色的披风，全身藏在阴影里，越千泽不用刻意就已经不由自主睁大的眼睛愣愣地望着它们，有一只靠前站了出来，月光照在眼前这一尊躯体，像是黑色的骨质水晶，它的眼窟里像是有玄冰在燃烧，颜色幽幽深蓝，只这一尊与其他不同，其他皆是鬼火般的绿瞳。
越千泽斜斜地举起长剑立在身前，双手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胆怯抖得厉害，月光映照下，长剑锋芒一晃一晃，然而这削铁如泥的长剑非但没有令他感到一丝心安，当他看到对方从身体里抽出的诡异兵器，两相对比之下反而令他更加绝望！
那是一截苍白至半透明的骨刺，比他的长剑还长，握在手里却拖至地上，它拖着骨刺慢慢朝着自己滑行，骨刺磕绊石子摩擦地面的声音，令他浑身起了寒栗。
他几欲发狂！
“别……别过来！”
越千泽发出一声无助且无用的咆哮呐喊，他终于知道巡逻兵为什么一个也回不去了，他们竟是遇上了这种东西，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想起了穆山口中的‘厉魔’，在此之前他还很是不屑地嘲讽过，然而曾经他嗤之以鼻的东西现在大概就在眼前了，还准备要他的命。他却突然很想念那个忍耐了他无数次的穆山统领，又有那么一刻希望他不是那么听话真的一直在看马。但他知道世上根本没有后悔药可吃，他也没有了时间等。自己种下了因，就要吃结的果，任谁也无法选择。
死亡是可怕的，但他更受不了这种如同凌迟般的折磨，他退无可退，鼓起莫大的勇气，手中长剑高举过顶，竟然疯狂挥舞着劈砍了上去。
“下地狱去吧，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
树洞里屏住呼吸的尹烈第一次觉得越千泽像个无所畏惧的英雄，然后他闭上了双眼，不忍再看。
厉魔似乎惊异于这个弱小的人类还敢反抗，嘴唇的位置咧开了一条白色的缝，似乎发出了桀桀的嘲谑，猫戏老鼠的意味更足了。
长度夸张的骨刺斜上一挑，粗暴地撞上了越千泽的长剑，蛮横的力道让越千泽的长剑差点脱手而去，剑带着他的人向后连退了两步，他的手掌已经发麻，他咬了咬牙，状若一只受伤的孤狼，手中剑又再次举起，再次砍了上去！
它似乎有些意外了，但依旧冷漠，无非是故技重施，只不过这一次加重了些许力道，越千泽向后退了三步，双手几乎失去知觉，剑尖抵在地上，已经使不上力高举过顶。但他似乎看到了希望和转机，长剑依旧扬起，到了齐肩的位置。
然后戛然而止。
一截红色的骨尖猛然从他的后颈里突了出来，染着隆冬寒夜里一下子凝结的霜血！
它手中的骨刺，已瞬间捅破了越千泽的喉咙！他的血，已结霜！
越千泽的喉咙里，咕噜地发着血液沸腾一样的声音，两眼瞪大如白色铜铃，一对眼球血线密布，狰狞欲落。
这一尊眼窟中燃烧着深邃幽蓝火焰的厉魔终是不耐烦，断绝了他所有的生机与念想！
这一尊厉魔似乎是它们的首领，它拔出了染血的骨刺，桀桀地开口，似是发出了号令，其余垂手默立，不曾稍加干预的群众突然间蜂拥而上，苍白的骨刺乱舞，如同进行着一场屠杀的狂欢。
月光下，银光飞舞，血华四溅！
无数黑影对着只有一个人的残酷屠杀终于结束，藏于树中的尹烈自始至终双眼紧闭，直到听见寒风裹挟着它们桀桀的难听笑声逐渐远去，地上已无动静，他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地面只剩怵目惊心的残酷痕迹。
一团乌云缓缓移来，又缓缓爬开，挡住了冷月几瞬，又没入漆黑的天幕。
但尹烈仍是惊魂未定，感觉这一切恍如噩梦一般。最后，他狠狠掐了一把大腿的肌肉，感觉到痛楚，方才清醒地驱动抽筋的肌肉和冻僵的手指，慢慢爬下去。手掌的潮湿碰上那本来就滑腻的腐质，差点没让他直接摔下去，他只能取下嘴里咬着的小刀做辅助工具，扎入树中，小心翼翼地往下挪去。
越千泽的尸体面朝下躺着，微微陷入雪地里，白雪饥渴地啜饮着冰冷黏稠的鲜血，在他的注视下迅速染成鲜红的血渍红霜。
他的长剑已断成了好几截，环甲成了无数染血的碎片，内里的黑皮锦服惨不忍睹，一个个窟窿像被寒冷冻住的血色泉眼。
就连背上都呈现着这惨状，尹烈能想象得到他正面的不堪。他保持着最后的仁慈，没有去翻动越千泽的尸体，只在尸身周围弯身捡着碎片。他小心地环顾四周，最后才把落在三尺之外的剑柄也捡起来。他要拿这些做为证物，去给城关报信，他真的见到传说中的厉魔，厉魔出世了！这天下恐将大乱！
他无意间又看了这尸体一眼，这时候心里感觉很悲凉，虽然他心里不是很喜欢这个世家少爷，但毕竟这还是个血液有温度的人，还能跟自己说得上话，虽然话也不投机。但总归不像这些可怕的东西，一见面就是冰冷的屠杀。
他不觉得自己能活下来，是用对方的命换来的，因为无论他出不出声，越千泽都会死，就算他们两人联手，也根本不可能是这群厉魔的对手，所以他对自己的选择并没有感到多少愧疚，甚至此时想到——他活下来了，把这个消息带到城关，从而让天下人知晓这里曾发生的恐怖，这是必要且功德无量的事情。
他又痴痴地想。
这个消息，应该会震惊很多大人物，他至少能记一功吧？就算大人物不屑一顾，穆头儿总会相信他的，他至少不会受到亏待。穆头儿让他留了记号，应该正往这边赶过来了吧？
他一辈子没做过这么大的事情，心情莫名地有些兴奋。
他兴奋地回头，一张笑脸对着他。
一片黑暗里，只露出一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窟，和一张上扬弧度快要碰上眼角的惨白色嘴唇。
尹烈像是被霜雪冻成了一尊雕塑，一股凉意遍袭全身，一只枯黑冰凉的手掌忽地掐住他的喉咙，他瞳孔瞬间放大，目光里充斥恐惧。他张开了口，不知是想要呼喊，还是想要呼吸。
但都没有能够做到。
他正逐渐失去生命所需最宝贵的东西。
胸口的拉扯感越来越紧，仿佛要将他整个人撕裂，他的眼前开始模糊，意识也慢慢地，慢慢地沉溺于无边无际的黑暗。
但他依旧死死睁着双眼，眼眸里流露出无限的祈求，逐渐消沉的意识里仍在一遍又一遍地向神明发出祷告。
“我还不想死啊……”
他呼出的最后一缕气也如焚香祷告祈求神明时升起的青烟，却在那张漆黑带笑的脸庞冰冷的注视里，转瞬消失无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