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王座》 第二章森罗（一） 在线阅读
天阴沉地仿佛那一团团乌云即将坠落。
呜咽的风雪又开始作祟了。
阴森的北风一阵一阵，吹得人脸生疼，树影幢幢。原本笼罩在一片死寂当中的森林四方，簌簌间枯枝起伏摇摆，摇摆间，抖落旧雪覆新雪。
白骨一般的枯枝互相抽打，狰狞若活物，有种难以言表莫可名状的惊悚恐怖。
森林深处，景致已包裹在雪雾之中，迷蒙不清，肉眼难辨，越千泽身下的战马局促不安，发出低低嘶鸣，竟是挣扎抗拒着不肯继续往前。
“这畜生，真晦气！”
越千泽嘴里不断咒骂，马鞭一扬，座下的马往前走了两步，头一歪又踱了回来，后来干脆把头拧向一边，任凭越千泽打骂，就是挪不动腿。
穆山翻身下马，他身后的尹烈也跟着跃下雪地，双脚踩在及膝深的雪地里，似乎这里刚落过雨，雪地上还有一片片湿漉漉的泥水，坑坑洼洼更是感觉难以成行。
“下马吧，跟它撒什么气？它们是战马，战马不是用来替你爬山和供你观光的，越公子。”
穆山目光里带着些不屑，言语却显得漫不经心。他接过尹烈递过来的毛巾，擦去脸上的雪水，呵出一口热气，随即眼神复杂地望着眼前这片诡异的‘森罗林’。
越千泽嘴里哧出了一声，同样是不屑，他却表达地很直接。然而他终究还是跨起了腿，高筒靴踩着一边马镫，有些费力地下了马。
眼见两人已牵着马朝着一棵光秃的巨树下跋涉而去，将马绳绑在树上，越千泽不情不愿地牵着马过去，却绑在了另一棵树上。
他一边绑着绳子，一边懒洋洋地说道。
“这畜生跟撞见了鬼似的，神经兮兮的，绑在这里，要是突然发作挣脱绳子跑了怎么办？”
穆山一手轻捋马鬃，安抚着坐骑的情绪，以一种嘲弄的口气说道。
“那你就把它绑紧点！我的马可不会，并肩作战过的无数岁月的真正伙伴，从不会轻易背叛。”
越千泽沉默了一瞬，脸色也微微有些难看，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主意，唇角又咧开了笑。
“不是什么人都能和畜生做伙伴的，我正想着这马得有人看着比较稳妥，既然穆头儿能和它们这么熟络，那我和小尹这两匹马就麻烦你看着，反正你这统领已经好几年没有亲自上阵了，论侦查和潜行的本事，恐怕还没有现在手头正热的小尹好，这里面就由我们去便好了，你在这等我们的消息即可。”
穆山差点没把手上擦过雪水的湿毛巾甩在他那张灿烂的笑脸上，他怒极反笑，连连点头。
“好，好啊！再好不过！”
越千泽像是没有注意到穆山脸上表情似的，浅笑。
“辛苦穆头儿了，等我查明真相，给你记个大功！”
尹烈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穆山，却见统领没有任何表示，他迟疑地没有挪步也不敢说话，直到越千泽催促的声音响起，他方才支支吾吾道。
“头儿……这……”
穆山像是终于缓过气来了，他扭过头去，只留给尹烈一个如迟暮老人一般的背影，呼啸的风雪里，他幽幽地抛下一句。
“沿途做些记号，小心着些。”
※※※
月上梢头。
风雪又停了。越往上走，才发现高大粗实，繁枝交错的参天古木之间，还有不计其数的低矮树丛，浓密的树丛里杂草丛生，路都很难走，所幸透过繁茂枝干洒下了的月光还很明亮，否则五指不见，路全靠摸，真要一筹莫展。
脚下磕磕绊绊，树上树下都还有半融化的雪水，湿漉漉地令人生厌。他们还没多长的路，身上已没几处是干的，偶尔还会从树上砸下来一两团松散的积雪，若是正巧砸在那褪去了盔帽的头顶上，那真的是令人暴跳如雷的自然馈赠。
即使为了行走方便，褪去了那顶威风凛凛的盔帽，越千泽仍是摆脱不了被旁逸斜出的丛林枝干绊住的窘状，当然罪魁祸首主要是他身上那件刀枪不入的环甲，但总不能也让他脱了吧？
越千泽低声唾骂，拔出了腰间斜跨的长剑，月光下，明晃晃的长剑显得迥异寻常的耀眼，以尹烈的眼光来看，这是把顶好的剑，只可惜这把剑看上去是新的，这使剑的人，恐怕还没将它拔出过几回吧，更别说见血了。
“没有见过血的剑，那还能叫剑么？”
他在心里学着穆山的语气，腹诽了一句。
不允许别人走在他前面的越千泽一路前进一路挥砍，斩落一地不长眼睛的分叉树干。
落在后面的尹烈路自然好走很多，但他真的很想提醒越千泽这样很容易打草惊蛇，然而他是想说，但越千泽会听他的么？想想还在看马的穆统领，他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但他也恍然明白了，这公子哥只是嘴皮子厉害，其实经验远远不够。
对于越千泽这般披荆斩棘的威猛声势，尹烈无话可说，只能将心中的警惕多提了两分，精神如绷紧的弦一般高度紧张，他甚至能听得到枯叶落地的声音。
常人很难像他这样精神集中，毕竟这都是他实打实练出来的。自打他十四岁那年小偷小摸一不留神摸到了穆山的身上去，被穆山抓了现行教训了一顿之后便留在穆山身边，至今已有七年。
穆山说他还挺聪明，干小偷这一行实在太屈才太埋汰，不如加入守关军，虽然前途不是很远大，但至少不用再失手被打，更重要的是军中管饭。让得一度担惊受怕，忍冻挨饿甚至怀疑人生的他仿佛看到了曙光，当即声泪俱下宣誓痛改前非，跟随穆山入了守关军。
而经过了这么些年的历练，他巡逻潜行，耳听知景的本事虽称不上是出神入化，但绝对也算得上是个行家。大家都说他还很年轻，前途肯定一片光明。
只可惜，眼前这个有些不耐烦挥着剑的身影，似乎是他的灾星，有这个移动的人型靶子在招摇过林，他功夫再精，只要与这人走在一起，那也等同于无所遁形。
外面的风雪明明已经停了，这森林里却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格外阴冷的寒风，这风阴到了骨子里，以尹烈的嗅觉隐约能感觉到这寒风的不同寻常，他浑身一抖，仿佛一瞬间全身的骨头都打了个寒颤，咯吱作响。
这时前方却突然传来越千泽略带兴奋和惊喜的声音。
“找到了，这里有人生火的痕迹！”
但不知为何，尹烈的心里却丝毫感受不到与越千泽同样的惊喜，他只感到一股更厚重的恐惧，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四方的枯瘦枝条在他眼前轻晃，仿佛随时会化为活物的触手，然后疯狂地缠绕在他脖子上。
他不自主地加重了呼吸。
“喂，你过来。”
越千泽三步并作两步迅速往前，一下子与尹烈拉开了一段距离，前方是一处山脊空地，越千泽蹲下身来仔细瞧着地上的痕迹，背对着尹烈又喊了这么一句。
然而尹烈的脚步却没有继续向前挪动，只因他感到周遭这股莫可名状的诡异感觉愈发真实，他心里产生了抗拒，与其跟着这个在他眼里已成无知典范的世子少爷，他宁可相信自己对危险的直觉。
从军生涯打滚摸爬，虽未亲历金戈铁马，但也在熊掌下比过划，虎口里拔过牙，经历过的险境，想想也已是不胜枚举。
但都没有此刻捕风捉影来得恐惧！
他突然瞥见左手边草木从中掩映的一个树洞，半径大小估摸着不及他的腰粗，但他确信自己能钻进去，这树外表高挺而壮实，居然是一株空心木，然则对他来说，却恰是一处绝好的藏身之所。
他咬了咬牙，终于是对危险的直觉占了上风，伸手拨开掩住洞口的荆棘丛，缩骨钻入，之后又细致地伸出手将掩映物拨了回来，然后在漆黑如墨的树洞里，他勉强站起，手脚并用，肩膀努力朝后一蹭一蹭，整个人奋力朝上方爬去，肩膀磕得生疼，但他浑然不觉。
越千泽喊了那一声之后，就一直如获至宝瞧着地上的薪火余烬，直到一股微风裹着异样的阴寒袭过，他四肢一抖，才恍然发觉身后没了动静。
猛然回头，却只见风吹草动，人影无踪！
他一下子如同落入了冰窖之中，手脚霎那间冰凉。满心的雀跃欢喜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只剩无边冷风，阴阴发寒。
“该死的！”
猛然意识到真的只剩下了自己孤身一人的越千泽像是被蝎子蛰了一口跳将起来，咬牙切齿破口大骂。
“孬种！姓尹的，你这该死的孬种！”
他骂得很大声，也很用力，像是野兽的怒吼。听语气异常愤怒，但内容却一直重复，更像是在给自己鼓气壮胆。他在心中已经做出了决定，无论这姓尹的小子是临阵脱逃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回去以后，都必须要剁碎了喂狗。
尹烈自然听得到越千泽在说什么，但他却更不敢吱声了，就连蹭着往上爬的声响，他都刻意放得轻缓。
头上似乎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他的心也跟着剧烈跳突，几乎撞上胸腔，蓦然才知道是自己虚惊一场，原来是已经爬到顶了。
一道微弱的月光透过蛀开的树孔，落入了他的视线里，他当即腾出一只手，磕磕碰碰地摸向腰间，拔出了一把外形尖利的小刀，往那树孔挖去，木质腐朽，他不敢太过大意，将那树孔开得足够视线左右窥望，便及时停手，刀刃回鞘，一双如鼹鼠般的眼睛，朝着外面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