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牌废后》 第9章 欺人太甚! 在线阅读
她听说凤月夜当年初出江湖时,向别人介绍自己,确是这个言行。双手一拱,眉宇间一股浓浓的傲气,说话时字字清晰。
“鸣凤山庄,凤月夜,无字。请多指教。”
如今的凤月夜语气温软很多,是因早已不怒而威。尽管不再骄傲,却依旧清高。这个时候,他干脆连出处都省了:
“鄙姓凤,名月夜。”
凰将离想到这般便是一阵失笑,再次抬头时,便看到了鸣凤山庄的人。
他们站地很远,魏老和各位长老皆在其中,却是没有见到凤月夜的身影。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凰将离刚想过去问问情况,手被白锦曦按住:“考虑清楚再说。”
凰将离愣了愣,权且当作没看见。却是暗地里吩咐着凤千楚回山庄那边。原本,被下令不许参加这武林大会的,便只有她凰将离一人。
林若提剑,剑花一挽,背在身后,面带微笑看着众人。高人总是从容不迫。
不过多时,一道轻盈的身影飞上擂台……确切说,是飘上去。
武学任意一门的阶段总是入门极慢,终极则快,高级再慢,终极则无形。
能够把轻功施展得极快的人,江湖上随手抓便是一大把。能够轻飘飘地在空中飞的,或是根本看不到的,可谓寥寥无几。
钱玉静在施展轻功时,绝不会丢了他“轻燕”的美称。
“灵剑山庄钱玉静,请多指教。”
在他站定的片刻间,后面的赌场已经爆发出新的吼声:“开盘开盘!押金一百两!押钱玉静和林若的都来了啊!”
“我押玉轻燕!”
“这一局我不押了,先看情况。”
“那个林若看去挺像个高手,但腰板子细得跟葱花似的,谁敢放一百两在他身上啊?输不起输不起!”
“我押林细腰!这娘儿们好玩!”
林若的牛皮小靴在地上轻轻拍着鼓点。他提剑指地:“钱公子,请。”
钱玉静静待了片刻,抽剑指向他,忽然飞身而起。
所有人的心眼都提了起来,准备着迎接一场汹涌而刺激的鳌斗。
刀光剑影穿梭,兵器碰撞的声音巨响,砰砰砰砰,四次。
一道血光自空中闪过,只见林若又一次快速麻利地收剑,双手抱拳:“钱公子,承让了。”
语音刚落,钱玉静的身子重重落在地上。
“下一场我押林细腰。”
“我也押他。”
“我也是。”
身后的人变得倒是快,一百两也不心疼了。
凰将离和白锦曦对视一眼,再看向杨英。断龙剑依偎在他的肩上,就像一位性情温软细腻的女子。杨英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似乎一切与自己无关。
大侠便是大侠,这般沉得住气。
只是,后面几场比武,他看的时候明显认真了许多。
“承认了。”
“段前辈,承让。”
“阁下武功果然名不虚传,承认。”
“承让。”
“承让。”
之后一直听林若这么念,念得凰将离难免有些心烦。不是在意他作态,只是不敢相信,他只是天山三阁之下的一个门主,就已经打败了这么多武林高手。
不少人都是抱着“这一次面对的人这么强,那娘娘腔肯定打不过”这样的心态,却押注别人,结果都输掉。
另外的四位门主坐在人群的后方,凰将离甚至还听到那个穿着华丽的老人叨念。
“年纪大了,记性也差了。刚才林若打败的那个下伙子叫什么来着?”
“秦爷爷,他叫孤轩。蜀山派的孤轩。”甜腻的小丫头不厌其烦地想他解释。
“孤轩啊。那可是孤二天的儿子?他老子不是鸣凤山庄的人么?怎么养了个别家门派的儿子?”那秦爷爷咂咂嘴,“看来,该背叛的都背叛了。我老婆说得对呀,这邪果然用不敌正呀。”
凰将离忍不住回头看他。
他嘴巴在笑,眼睛却瞪得很吓人,声音更是和蔼得不行:“我回去要给老太婆说一下。她肯定会高兴疯掉的,呵呵。”
“秦爷爷,你说凤月夜什么时候会死呀?”
“好孙女呀,莫急。就快了,就快了。”老头子慈眉善目地摸摸她的头。
凰将离那掩藏在人皮面具下的眉愈蹙愈紧,这段时间来心中的不安似乎找到了源头。掩藏在水袖下的手紧攥成拳头,她欲上前去撕烂他们的嘴,可目前的形式却只能让她选择人气吞色的静观其变。
一只柔软无骨的手忽然攀上凰将离的拳头,她蓦然抬眼却是望进了青琉带着一丝笑意,一丝安慰的眸子。凰将离愣了愣,便已经明白青琉认出了她。勾了勾唇角反握住她的手。
“姐,找个地方坐下说。”晃了晃另一只手上的食盒,青琉朝那天山弟子身边的空位努了努嘴。
“那便依你吧,青姑娘。”抽回自己的手,凰将离抱了抱拳跟在青琉的身侧,一副漠然模样。
林若百战百胜,发奋蹈厉,那模样简直就是恨不得所有人一同上。
很多真正的大佬已经快坚持不住。而杨英依然按兵不动,静静看着擂台上的林若。
而又一次战胜的林若微笑道:“拆招为招,迎敌制敌。这就是我们天山武学的精髓。而我们的目标……”
话未说完,一位披着赤色袈裟的高僧跳上擂台:“让贫僧来会一会天山的走狗,看看林施主如何破解少林青龙出海拳。”
这高僧凰将离见过不少次,一时记不住名字,但她依稀记得他最擅长少林拳法。从大小洪拳、到太祖长拳,到罗汉拳,到心意拳,无一不能,无一不精。
看来此刻林若强悍得真如当年凤月夜相提并论,连一向最稳重的少林和尚都按耐不住上了擂台。
凰将离几乎已经可以想象这林细腰即将说的话。憋着张扬的口吻,装腔作势,说一声,“大师,请。”
结果却是和凰将离想象的完全不同。
林若还未说话,身后一阵衣服飘扬的轻响。
一道粉色的声音落在林若前面。虽说灯儿是个小姑娘,站在林若面前,也差不多和他一样高:“林若哥哥累了,让灯儿和这位大师比划比划吧。”
“贫僧从与不女流之辈动手。还请女施主离开。”
灯儿嗲着声音说:“大师,您是在轻视灯儿么?”
言语之间,林若竟然偷偷退下擂台。这行为倒与他那飞扬跋扈的性格不大符合。
青琉呵呵笑了,“小白,我猜,这少林有一条金科玉律,一旦遇到无法回答或不方便回答的问题,一定不可以说不想回答或不好回答,要说,就得说四个字……”
说到此处,她双手合十,那高僧也双手合十,于是她俩异口同声:“阿弥陀佛。”
“少林百代何乐,知其者小琉儿。甚妙甚妙!”
“倒是,这林细腰到底是在做什么?”她摸摸下巴,“前一分钟还自信满满,后一分钟就成了糠包?”
“且看台上。”
那叫灯儿的小姑娘顿时变了个人。前几秒还嗲得像朵二八黄花,这一会儿已经双眼发红,浑身杀气,翻脸如翻书。
她和高僧你进我退,皆以拳脚相击,前者快后者慢,打得不分伯仲。只是少林高僧慢条斯理,方寸把握得恰到好处。灯儿是招招逼人死路,拳拳指向要害,相当残酷。渐渐的,双方的势均力敌变成了灯儿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灯儿恐怕不止看上去这么大。”凰将离看着擂台上招招冷厉的灯儿,淡淡道。
“何止不止?怕是两倍都不止。”
“有这么老?莫非她也练了凰凤九式?”青琉瞪大眼睛,满眼的不敢置信。
这凰凤九式便是鸣凤山庄独一无二的内功心法,这心法最大的特点便是练过之后能永葆青春。所以,一直以来,江湖人都不清楚凤子衿真正的年龄。那样一个风华绝代的男子,即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也是永不可磨灭的传说。
“留住青春的方法,只有凰凤九式么。”
这时,少林高僧一掌击向灯儿,她连退两步,却不顾身子,反扑而去,抓住高僧的双肩,十指紧紧扣入他的袈裟。
那高僧脸色大变,无奈双手动弹不得。
她的眼睛早已变成血红,十根指头像是长在他身上一般。不过多时,噼啪两声,竟像是骨头折断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把剑自人群中飞上,刺入灯儿的手臂。
灯儿竟只是哼了一声,踉跄两步,后面赶来的林若立刻扶住她。
那把剑依然插在她的手臂上,鲜血隔了很久才大量涌出,染红了剑柄上的白色的剑穗。
很快,杨英便跃过无数人的肩膀,落在她的面前。
“你,你这是犯规。”灯儿低声道。
“倘若我不犯规,释炎大师怕已被你撕成了两半。”
释炎按住伤口,一脸震惊:“你究竟是什么来头?”
“灯儿。”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年级大一些的人反应都不小。
“小白,这算一个什么状况?”
“撕人魔灯妖。”白锦曦道,“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撕人如撕纸。可惜这样一个女魔头,也有爱上男人的时候。当年她爱上天下第一美男子凤子衿的时候,估计你还没出生呢。”
“我还没出生?”
“嗯。她的年龄是个秘密。那是因为她练了血骨白冰爪以后,真气阴寒,浸入骨髓。所以现在她的肌肤到血液,一直道心脏,无一不是冰冷的。”
“她怎么会憎恨月夜哥哥?”
“她爱上妖君,可妖君却是另有爱人,而后凤月夜是要妖君的儿子,恨上是自然的。”
“这女人真是疯狂。”
“我觉得比起林若,灯儿不算什么了。”
“林细腰又是因为什么恨月夜哥哥?我看他崇拜他得很。”
“我也不过是听来的,不知是否正确、林若以前原是某家富商的公子,自小锦衣玉食,珠宝环绕,又因相貌娇美受人喜爱,后来一家人被山贼杀光,恰好被凤庄主救回。自后,他成了凤庄主身边的跟班,因为失去了父母的支撑,他因性格骄纵身材矮小经常受到嘲笑,只有凤庄主对他格外照顾,还亲自教过他武功。”
“你说的凤庄主,是月夜,还是子衿?”凰将离放下筷子,那碗长寿面已经被消灭干净。林若这人,他并未在山庄中听过,对于白锦曦说的那段她也甚是不解。
“自然是凤月夜。”
“那为何我和姐姐都没听说过?”
他们自幼便是一同长大,若白锦曦说的真有其事,为何她们都为听说过这事,或是这人?
白锦曦见二人诧异的眼色,也是相信了她们确实没见过的事实。耸耸肩摇头道:“这江湖的传言可不可尽信,有些造假错乱也是正常的。事后,你们可以问问凤庄主怎么招惹人家林细腰了。”
释炎大师、杨英,已经灯儿都退下台。天山和少林的梁子竟然就这么结下了。
那八抬大轿的大撵不知何时挪到了擂台旁边。
林若也重返擂台,道:“今天我们天山弟子来到此地,并不想与大家结怨。而是想要告之大家一件事。鸣凤山庄,在大家眼中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
此话一出,现场一片哗然,之后便又安静下来。
鸣凤山庄,除了最近江湖上传出的,凰将离灭了青城一事之外,一直都是正派的领军,此刻林若这般问是为何?
凰将离看向鸣凤山庄众人所在的方向。山庄的长老,包括凤千楚都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林若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故事般。
大撵中坐的人歪歪地靠在椅背上。透过轻纱,似乎可以看见他支撑着下巴。
他相当引人注意,他却不自知。
垂帘飘动,他一无所动。
“鸣凤山庄其实是一大邪派!大家都知道前段时间青城被灭一事,那是凤月夜的阴谋!凡事阻挡了他得到武林盟主之位的人他都会杀掉!凰将离,呵,不过就是个幌子而已。她是凤月夜的影子杀手!大家可不要被鸣凤山庄那假善的模样给骗了!”
现场无人说话,似乎是被林若的这番话给怔住,但本是下去的杨英,这会儿又走上擂台,抱拳道:“鸣凤山庄的事,不是凭你一己之言便能断定的,众所周知的,天山才是正宗的邪派,此刻在这宣扬着正义,怕是别有用心。若是阁下不退出,在下只有用剑来说话了。”
林若面带怒容:“你以为我怕你么?”
“请。”杨英举剑。剑不离手,剑离人亡。
杨英的规矩一直是这样。
而剑锋刚指向林若的那一刻,便听见锵的一声,断龙几乎从他手中飞出。所幸他反应及时,另一只手也抓住断龙。不过,已是分外狼狈。
那垂帘后传来沙哑的声音:“我与你打。”
晓月河畔的风轻轻撩起那重重的帘帐,歪歪坐着的人此刻依旧是没有骨头般的倚着扶手。那帘帐下的眸子凝着杨英。
“尊主!”林若急道,“请再给属下一次机会,让我与他交手!”
“你打不过他。退下。”
这人的声音沙哑却不难听,相反倒有些惹人垂怜。只是,在说话完后,他一只手便抬起,似乎在捂口。没多久,咳嗽声就从里面传出,十分剧烈,像个命在旦夕的病人。
凰将离挑挑眉,那人应该便是天尊幽冥?可是这病怏怏的样子,倒是与第一次见时有些不同。
杨英上前两步:“什么人?”
“天山幽冥。”
这个名字让所有的人更是哗然,本以为这林若口中的尊主是那地尊朝歌,却没想到是天山的最高天尊。
杨英拱手:“请。”
幽冥并未出来,但比武已经开始。
两人在肃杀的寒风中对峙。
高手过招,自古便是如此。
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
不击则已,一击即中。
青灰的身影飞速挪向垂帘。
雪白的帐帘在风中颤抖一下。
天上有几只黑鸦不祥地鸣叫。世界万物仿佛凝固了瞬间。
一个身体从雪白的帐帘中推出。幽冥沙哑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林若,剩下的交给你。”
杨英重重的摔倒在地,断龙剑当地落在一旁。
凰将离猛然站起来。
大撵重新被抬起,转向场外。
林若有些回不过神。但打败杨英,这是何等的殊荣?面子撑起来,他的神采再度飞扬:“实在对不住杨英大侠。不过,各位也见识到了我们天尊的本领。如此一来,打败凤月夜根本不在话下。”
虽然白锦曦想捅死这个林若,但已没有时间管这个。
他飞奔上擂台,将杨英翻过身。
杨英的眼睛睁得很大,眼神诧异。他手中抓着一块青色的丝巾,丝巾上染满鲜血。
不知道幽冥对他做了什么,怎么摇晃他都没有用。
“请大家给我们支持,我们一定会……”林若像是没有看到他们,自顾自地说着。
“女人脸,你有完没完?”青琉自白锦曦身后晃出身来,朝林若吼道。
林若先是一愣,随即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赤焰山庄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有什么资格来这里大呼小叫?”
“我这个光明正大的大小姐,总比你这个靠着那见不得人幽冥撑腰的走狗强啊。”
底下有人低笑。
“我没心思和你说这些,你也蛮可怜的。”林若一脸同情。
青琉也没时间和他说这些,站起来,对着大撵离去的方向喊道:“天尊,请留步!”
大撵停下。
“各位请继续听我说。”林若道,“不管怎么说,我代表天山在这里宣布……我们一定在两年内,拿下鸣凤山庄!”
这时,人群里传来清冷的声音:“既然这样,凤月夜在此,有劳林门主指教了。”
比这句还要有震慑力的话,这世界上恐怕是没有第二句的。
人群有那么一刹那的僵硬,然后所有人整齐回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虽说是他的声音,可在没有看到之前,还是不敢相信。看着尽头的人慢慢走上前,在青琉身边站定,青琉依旧没有回过神来。
天山那帮人已经完全惊呆了。林若直接目瞪口呆,原本一举一动中流露的风雅也顿时烟消云散,“少,少庄……凤月夜?”
凤月夜只是淡淡的勾了勾嘴角,并不说话。
这一刻,台下的人群如同压抑已久的洪流,瞬间轰炸开。
吵吵囔囔之间,凰将离能听到的词,只有“凤月夜”“凤月夜怎么会”“天啊”。
可这些却全然没有影响到凤月夜,他自人群中准确无误的找到凰将离那对于他来说陌生的脸,随后招招手道:“将离过来。”
所有的视线都聚集过来,凰将离有些不明为何他会当众揭穿自己的身份,却还是依言走上前,在他身旁站定,默不作声地将青琉拉到白锦曦的身边。此刻若是对峙,那也是天山与鸣凤山庄之间的恩怨,与青琉毫无瓜葛。
凤月夜揉了揉有些不甘的青琉的头,又对林若道:“林门主,现在可否出手了?”
没有人知道他现在的武功如何。
少年时期的凤月夜是真正的出圣入神,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身如云烟足踏月,身法飘渺虚幻得令人无法想象。
而他成年后,习惯与以前大相径庭。
如今,他能不出手的时候,绝不会出手;正如他能步行的时候,绝不施展轻功。
他已经不需要任何动作来证明自己的身手。
凤月夜从出现到现在,一直都没有施展半点功夫。
就连擂台,他都是端正从容地,一步步走上来。
正是因为如此,才更令人难以想象,他出手会是个什么模样。
赌场这一盘开不了了。全场的赌徒纷纷去押凤月夜,那速度绝对不是常人能够想象的。
没有押林若的,一个都没有。
林若看着人群,有些不知所措。而天山的另外几位门主中,百里红一连愤怒,想要站起,被那秦老头压住。灯儿捂着伤口,眼中几乎要迸出火花。另外一个小老头,则是一脸阴森地看着凤月夜。
“凤月夜,要我接受你的挑战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阁下发起的挑战,何以让本庄主接受你的条件?”凤月夜举起一个玉佩,拎着红绳晃了晃。
林若惊道:“你竟然盗我玉佩!”
“鸣凤山庄的东西,素来是不留给外人用的。”凤月夜将玉佩抛入空中,又稳妥地接住,握在手心,“何况,这个通行信物,现在已经不用了。”
语毕,张开手,一堆白色的粉末从手中沙沙落下。
“你……不能伤我。”林若道。
“放心,我不会伤你。”凤月夜扬起的眼角微微一弯,“我只会杀你。”
“你这六亲不认的疯子!”
“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凤月夜向来六亲不认。”
语毕,正待出手,突然一老人道:“慢着。”那萎缩的小老头终于走出来,一步两瘸,但站在凤月夜面前却一点也不矮小,“凤庄主,好久不见。”
“冯老前辈。”凤月夜拱拱手,又对他身后的秦老头道,“秦前辈也在。”
秦老头一脸慈爱的笑,“凤庄主。”
仇人相见,竟是一副和乐融融的好友团聚相。只怕是年年岁岁,恨已入骨,再无需表现出来。报仇,额不急着一时半会。
秦老头越发笑得开心,那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凤庄主呀凤庄主,林小子这孩子不懂事,你可不能拿他出气。要知道,我们五人不过是小小的门主,不过是拿出来当诱饵晃晃的。你今天可以杀了林若,但等你落入三位阁主二位尊主手上的时候,怕就可以再活久一点咯。”
再活久一点?如此变态的威胁。莫不是这天山之人都忘了,一月前,他们还是凤月夜的手下败将么?连那伏魔山都差点失去的丧家之犬竟也说起了大话。人群中鄙夷声此起彼伏,擂台上的几人却是没有在意。
“我并不怕你们所谓的尊主。不过,两位老前辈的面子我还是会看的。”凤月夜手一摆,“林门主,请。”
林若不甘心地离开。
灯儿一直恶狠狠地看着凤月夜,一语不发的跟着离开。
凰将离这才回过神,看着杨英,再抬头,发现幽冥一行人也准备动身。她立刻跟着跑去,喊道:
“幽冥……”
垂帘飞扬,如同冬日的大雪,云散风流。
那大撵上的人回头,抬头看着她。她很少见到如此明亮的眼睛,水灵得像个姑娘……若不是,在兴隆客栈已然见过这大撵中人,凰将离此刻真会将他当成姑娘。
幽冥搭在扶手上的手握了起来。
“曦儿。”
这一声喊下来,七魂已经去了六魄。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是酥酥软软,无限销魂。
一时间,哪里记得别人?
一回头,却见一道人影飞至她身后,将她拦腰一抱,“不准去。曦儿。”
“将离将离,父亲怎么会给你这爱笑的丫头取这名儿。”
小小的男孩儿坐在桌案前,手中的狼毫一笔一划的勾出隽秀的“将离”两字,望着那坐在他不远处静静看书的女孩儿。
那女孩儿穿着淡粉色夫人衣裙,虽然样式简单,可真比那善财童子还要美上几分,那眉目间带着盈盈的温柔的笑意,实在是让人看了不尽的舒服。
“子衿这样取,必定是有用意的吧,子衿说,这是某种花的涵义呢,可我不懂,月夜你懂么?”放下手中的书,女孩儿慢慢走至桌案前,双手撑着下巴,那晶莹的眸子一眨不眨的凝着男孩儿。
挥动着狼毫的手蓦然停下,良久后再次写下两字:晨曦。
“往后,我便叫你晨曦吧。”
“晨曦,晨曦,好啊。”
女孩儿似乎对这个新名字很满意,双手在桌沿轻轻一推,身体向后滑开,足尖轻点,宽大的水袖在空中挽出灿烂的弧度,如同她嘴角的笑意。
有些晃神的看着那翩翩起舞的身影,男孩儿低下头,凝着那宣纸上慢慢晕染开来的墨汁,随后在那两字旁轻轻地写下:月夜。
月夜,晨曦。
哀怨的笛声却是突兀地穿透着房门,飘进两人的耳里,凤子衿持笛站在门外,女孩儿的动作渐渐变缓,竟然是和着笛声舞出不动的舞步,水袖轻扬,便是倾国倾城。
那时的凤子衿还不是妖君,鸣凤山庄还在江南,他并未练那凰凤九式,那曲《凤仪》便已经开始伴着凰将离和凤月夜长大,直至,凤子衿消失在关外里大漠孤烟里。
双手轻抵在凤月夜的胸前,凰将离收回因为那声“曦儿”而飘远的思绪,她抬头对上凤月夜那半阖的眸子,仿佛被蛊惑般的低唤:“月夜……”
伸出抚摸上那精致的人皮面具,宛若透过看人皮看到了她真正绝美的脸,凤月夜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缓缓低头在她耳边道:“曦儿,可是忘了规矩?”
曦儿,可是忘了规矩……
忘了规矩……
规矩……
那低沉得如同骨瓷般的声音宛若魔咒一般的,在她的耳边,脑海,记忆中回荡。瞳孔瞬间缩小又放大,凰将离终于是挣脱出凤月夜的怀抱,安静地垂首立在他身侧。腰上,还残留着凤月夜手臂的温度:耳边,那声期盼许久的呼唤还在回荡,只是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提醒她,不许忤逆他而已。
最初的名字,最后的心情。
凰将离一直想问,当初为她取这个名,究竟有何用意,却是始终没有开口。她承认自己的胆小,有时,宁愿抱着那一丝幻想过活。倘若,连那最后的一丝希望也被剥夺,那么,活着的她,也只是一个行尸走肉吧。
她便不再是她,他转身一走,那留在夜阑的将不再是她。
那重重纱帐缠绕的大撵早已经离去,白锦曦和青琉扶着神志不清的杨英去了医馆,整个擂台之上便只剩下了那卓然而立的两人。
“将离。”
“我在。”
凤月夜随意地撩起一缕发丝缠绕在手指上把玩,目光却是望着那城门的方向,随后轻扯了扯嘴角,“倒是有人记得今日是你生辰,送来了一份大礼。”
那声音轻却能让所有人都听到。众人不明所以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久之后,耳旁便是响起了一阵缓慢的马蹄声,和着镖车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地走进了夜阑的城门。
棺材!那是三口棺材!
无人押镖,却是直径走向擂台的镖车让众人一阵愕然。凰将离面色如常的站在凤月夜的身边,眸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三口棺材,在那雪双城便出现过,里面躺的,不是死人,却是……
一片寂静却是被棺盖轻轻掀开而发出的咔嚓声打破了,棺盖被慢条斯理的掀开,却是更让人感到惊悚。蓦然,一只白皙的手从缝隙中伸出来,扣着棺材的边缘一点一点移动棺盖,直至那棺材完全洞开。
“闷死了,我们到了么?小南殇?”
南殇?天山飞羽阁阁主!莫不成天山之人去而复返?
另外一尊棺材的棺盖赫然被掀开,南殇飞身而出,目光扫视一周后这才道:“禀尊上,我们到了。”语毕便是走向那口棺材轻轻扶住那人伸出的手,柔声提醒道,“尊上小心。”
“小南殇这般的关心我,久离,你该学学。”轻飘飘慵懒的声音伴着那似乎柔弱无骨的身子一同慢慢走出棺材,朝歌另一只手摇曳着玉骨扇,眉目间竟是戏谑之色。
已然与擂台上的凤月夜二人形成对峙的久离只是轻轻的点点头,防备般凝着凤月夜道:“尊上,我们来晚了。”
“什么?晚了?”摇曳的扇子蓦然地停下,朝歌瞪大眼睛看着凤月夜,随后又笑开了,“这武林大会结束了?那凤庄主可是拔得了头筹?”
“若是没有你们,或许这场大会现在还在继续进行。”凤月夜放开手指上的青丝,一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则是从腰间抽出软剑,眉目间竟是凌厉之色。
原本这大会将按照他所预想的进行下去,却是没想到出现了林若这番的变故,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想及此,凤月夜的神色更是冷若冰霜。
凰将离却是自凤月夜身旁迈出一步,面上带着浅笑,却是说着嘲讽的话:“小女子不明白天山这是闹哪出,莫不是也闹分裂了?自成两派?你们的天尊可是刚走,这会你们又接着出现,怕是别有用心吧。”
朝歌却是不恼,待身子适应了那长时间的平躺恢复得不再僵硬之后,一步一步走上擂台,那气势倒是与之前的凤月夜有几分的相似。台上看上去这般闲适,台下却是一片肃静。如今这天山与鸣凤山庄的梁子倒是结下了,却是不知,这两位会如何处理。
朝歌啪的一声收起玉骨扇,朝着凰将离抱了抱拳,“今日朝歌不是来打擂台的,而是来送礼的。这般的姗姗来迟,倒是容易让人误会。”
台上二人不动声色的看他,却是被另外一响朗的声音接去了话。
“倒是与老夫一样的姗姗来迟啊。”夜郎王自晓月河上的画舫走出,华丽的锦袍衣领上嵌着一尾雪白的狐尾,他面带笑意,自众人身上打量而过,最后落在凰将离那依旧带着面具的脸上,莫名的闪过一丝失望,“这天冷了,将离姑娘可要记得添衣,今日是你生辰,老夫也想不出能送什么,便将这雪狐的狐尾制成的围脖送你吧。”说着取下狐尾递至凰将离面前。
“将离谢过王爷的厚爱,便是不客气的收下了。”凰将离受宠若惊般的接过,余光却是瞥了眼凤月夜,正对他望过来的眼神。那漆黑如墨的眸子看不出其他的情绪,倒是让凰将离莫名心惊,抚摸着狐尾的手顿了顿。
将两人的神色看在眼中,夜郎王抵颚一笑,“莫不是凤庄主也喜欢?那老夫再去弄一条送凤庄主罢。”
“不必。”凤月夜想也没想便是出口拒绝。
夜郎王不恼,看向正兴致勃勃听着他们对话的朝歌,“朝歌公子说是来送礼的,这礼物可在何处?”
“礼物嘛,自然是比不上夜郎王的珍贵。”朝歌掩面一笑,露在外的眸子流转闪过一丝狡黠,“朝歌代表天山前来给将离祝贺生辰,礼物便是在大家面前了。”纤纤手指往那身后一划,直指那镖车上洞开的棺材,“三口,鸣凤山庄也正好分配。”
“天山究竟何意?这岂不是欺人太甚!”
凤千楚终是按耐不住,带着无限的怒意飞身上台,腰间的碧血断魂鞭瞬间飞出直朝那三口棺材而去,只听一声脆响,那上好的檀香木棺材便是四分五裂,而凤千楚却还是余气未消地瞪着朝歌。
朝歌手中的扇子依旧轻摇,唇边的笑意未减,却是出言讽刺道:“朝歌自是来送礼的,至于送什么当然由我说了算,这凤二小姐似乎有些不懂规矩,你家庄主都还未发话,你就站出来了,难不成不懂有句话叫,枪打出头鸟?”
似乎平时口齿伶俐的凤千楚此刻遇上了对手,眉目间的怒意渐渐的隐藏起来,随后便是一贯嘲讽的笑意,她道:“好个天山,先是派了个娘娘腔来污蔑我鸣凤的名声,后是让你这厚颜无耻的地尊送来三口棺材。我凤千楚是不懂规矩,但也比天山懂什么叫脸面,之前我们庄主打上伏魔山,让你们差点成为丧家之犬的事,小女子我可还是记忆犹新。”
面对这番嘲弄和讥笑,朝歌但笑不语。可原本就面无表情的久离却已是满脸怒容,牙咬切齿的怒道:“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在下这就让你瞧瞧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说完便是提剑飞身上前。
“来就来,怕你不成!”碧血断魂鞭在空中挽出一朵雪花,直朝久离而去。
蓦然,一直沉默不语的凤月夜伸出手截住那空中凌厉的鞭子,沉声道:“够了,千楚。”
全场人都是目瞪口呆,自然是看出了凤千楚含怒一鞭中蕴藏了多大的内力,可凤月夜却是徒手接住那鞭子,面色依旧如常似乎没有半点损伤。本想在此时看着天山与鸣凤两败俱伤而坐收渔翁之利的人,顿时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至极。
且不说,这天山真能与鸣凤山庄打起来,就算是打起来谁输谁赢还是个未知数。若是鸣凤山庄赢了,便是为正派又增添了气势。可如今这形式看来,必定是凤月夜赢。
凤月夜在夺过长鞭的那一霎那便是化解了鞭上那澎湃的内力,随后一扔又是将碧血断魂鞭扔回心有不甘的凤千楚怀里。凤月夜不搭理她,只是对着夜郎王问道:“青酌何在?”
这大会一直到现在,身为赤焰山庄庄主的青酌却是未曾出现,只有那青琉丫头混迹在人群中。此事让凤月夜颇为不解。
听闻凤月夜说起这无关紧要的事情,性子本就急躁的南殇不耐烦道:“究竟是打还是不打?这擂台可不是摆来闲话家常的……”
蓦然住嘴,南殇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他的手捂着自己的右脸颊。那里已是浮肿一片,还能清楚地看到修长的手指印。“凤月夜!你!”耳畔传来女子捂嘴的轻笑,是凤千楚毫不客气的模样更是让南殇恼火。
他们竟然没能看清凤月夜是何时出手的?这人的武功究竟是到了何种地步?朝歌将愤怒的南殇拉在身后,敛下的眸子闪过一丝阴鹜,“此事,我朝歌代尊上记下了,往后,凤庄主赏给天山的这一巴掌,我们会如数奉还。告辞!”
“竟然如此,那本庄主也奉陪到底。慢走不送!”凤月夜却是先一步转身,牵起凰将离的手,柔声道,“曦儿,我们回家。”
凰将离再一次因为那一声曦儿而恍惚,她点点头跟着凤月夜的脚步。目光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凤月夜的手因为常年练就凰凤九式的缘故有些冰冷,但此刻,凰将离却觉得异常的温暖。
今日是她的生辰,虽然凤月夜没能送她任何东西,可是这一声曦儿,这一句回家,却是让她觉得比青酌那碗长寿面,夜郎王的狐尾更加的弥足珍贵。
往年,她的生辰凤月夜都没在身边,就像是故意为之一般。每每,她都只能是自己一个人望着这夜阑鸣凤山庄的方向。可却是每次都能收到一碗长寿面。她知道,那是青酌的心意,可那份心意却是让她觉得分外的沉重。
凤月夜第一次问她,生辰想要什么。
其实,她真的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与眼前这人,白首不离。
可是她也明白,有些事情,并不是自己想要便能成的。
如今,她能做的,便只有,醉笑陪君,永不诉离殇。
南陲的风沙如同那大漠一般的让人满目沧桑。那大漠孤烟却依旧是有些风景,可南陲这坑坑洼洼地地形却是苦了不少步行的人。
一身素衣的天山弟子在林若的命令下在从城内流淌出来的晓月河畔稍作休息。可林若此时却是如临大敌般的盯着前方的树林。
那本不该出现在大漠之中的桃花盛开的景象,让林若皱起了眉头,忍不住回头询问道:“尊上,可是派人去前方打探一番?”
“不用,是素青。”
那大撵中人的话音刚落,素青的身影便是自那盛开的桃花中显现出来。那毫无焦距的眸子直直地对上那大撵。
“尊上让我转告各位,回去领罚。”
“此话何意?”灯儿有些不明所以,尊上不就在这?素青此话究竟是何意?
素青却是没有理会疑惑的五位门主,走至大撵前,手中的独幽轻挑,掀起那重重的纱帐。那纱帐下竟是一位俏丽的女子。“红尘,尊上说,你们坏了他的计划。”
红尘掩下那因为素青的突兀动作而徒生的恼怒,眸子扫了眼那惊愕的众人,自大撵上走下,对上素青的眸,悠悠道:“若不是尊上亲口说,我不会去的。”
此话的意思便是,他素青什么都不是,还没有资格让她红尘听话。
素青面色不变,手指轻抚上独幽,发出一阵悦耳的琴音,和着他清幽的声音,竟有些飘渺,“朝歌随后便到,你大可向他询问一番。我只是来传话罢了,信与不信皆由你自己做主。”
红尘脸色微变,急道:“我皆按尊上的指示办事,怎会破坏了尊上的计划?”天尊让她带领着一众弟子来这武林大会,她便是来了。可天尊却是没有言明,衙门到此处究竟何意,是要夺下武林盟主的位置,或只是破坏。
素青摇摇头,“素青从不妄自猜测尊上的意思,红尘阁主,你好自为知。”转身欲走,素青却是又挺下脚步,眸子向林若望去,“红尘,或许我该提醒你,尊上并未让你们破坏鸣凤山庄的名声。呵。”
那一声轻笑听在林若的耳中便是成了嘲讽,他上前一步手中的巨剑直指素青,“你这是何意?”
“窝里斗是天山的习俗么?”轻拨着琴弦,少年脸上的笑意未减,倒是平添了一丝的张狂。少年那原本清秀的脸因此而变得耀目,大漠的夕阳倾泻而下洒在少年的脸上竟是恍惚了所有人的眼。
林若惊觉自己失常,轻咳一声缓缓将剑放下,硬声道:“你是尊上身边人,我今日便饶你一命,若有下次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呵,真可笑。”素青缓步上前,用独幽碰了碰那把巨剑,“你这会的模样可不像那凤月夜,若是他,会毫不留情的杀了我,而你,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而已,就连他的一根发丝都比不上。”
“你!”
林若气结,想提剑斩下,却是被灯儿拉住。安抚般的抱住林若的手臂,灯儿甜甜地笑道:“林哥哥莫气,尊上来了,自然会教训这无知的小子的。”
“小灯儿倒是好主意,可我却不想对我的小素青做任何过分的事。”
凭空而来的风将林若和灯儿掀倒在地,朝歌不知何时已然在素青身后站定,伸出手臂一把将素青单薄的身子揽进怀里,那从不离手的玉骨扇却是在空中庞璇一圈后再次回到朝歌的手中,他抓过素青有些僵硬的手在雪白的扇面上轻轻一点,那上面赫然出现了两朵血红的梅花。
血腥味瞬间在林间蔓延开来,素青感受到手指间的黏意,抬头请问:“为何杀他?”
“因为他对小素青出言不逊啊。”朝歌嬉笑着回答,蓦然却是轻叹了口气,惋惜道:“可惜了这梅花图,小素青亲手画的,可你却看不到呢。”
没有焦距的瞳孔望向前方,虽然他看不到,却是依旧能感受到那边的气息。灯儿已从地上爬起来,而她的脚下却是再也醒不过来的林若。血从他脖子的裂痕慢慢的渗出,浸染了大片的沙土。
茶气萦绕,墨香悠悠,朴素大方的装饰。
别致典雅的一切,这夜郎王府倒是真可以称得上书香门第。
抬头,男子看着这繁华的星空,呢喃道:“终究还是回了这里。”
“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冰冷阴暗的声音传来,也许谁都会被这突来的声音惊吓,可男子却只是摇了摇头。
“父王,在我面前,你永远是最真实的。”男子笑着回头,对上那双冰冷的眼睛。
那人一身漂亮的宝蓝色长衫,修长甚至可以说健硕的身材完美的在悠然的深夜屹立。
“若是在你面前,我还不真实,那我就不算是个父亲了。”冷酷的调笑,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伤人的语言。
“呵呵。父亲,是父王才对。王在前,父在后,你从小教我的便是服从你的一切决定。”男子提脚便挨近夜郎王的身边,平时着他以往只能仰视的男人,“父亲二字从你口中说出来,竟是这般的让人难以想象。”
夜郎王终是收起了那副冰冷的表情,伸手将男子拥入怀里,叹息道:“羽墨,你就这般恨爹爹?”
清风瑟瑟,初秋的晚风似乎有点凄凉,但也仅仅只是点点,时候被喧闹的前院一喧哗,也就没了踪影。
南宫羽墨从夜郎王的怀里抬起头来,俊逸的脸上满是笑意,“我恨,从你把我送去京城做质子的那一刻,我便恨你,这是十五年来没有一晚,我能安睡到天明,我要时时刻刻提防着有人夺走我的生命。”
“终于,我可以走出京城那个牢笼,可却是身中寒蛊。我亲爱的父亲,敬爱的父王,这如何让我不恨?”
将南宫羽墨狠狠地揉进怀里,夜郎王的下颚抵在他的头顶,他的神色变得冰冷,像是咬牙切齿地说:“我会将那个人找出来,给我的羽墨报仇。”
低头轻笑,南宫羽墨温顺的点点头,这画面总算是有点父子见面的温馨感觉。毕竟,他回来是需要借用这个身份的,夜郎王的儿子,夜阑城的小王爷。只有这样,他才能去那麒麟谷,拿到那雪天莲蕊。
从夜郎王怀里抽身而出,南宫羽墨走进自己的屋子,也不管跟随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夜郎王。
这庭院是夜郎王府最偏僻的地方,他特地让人收拾出来。夜郎王原本是想让他住前院,却是被他拒绝。所有的事情都可以依他,可这住处,他便是坚持到底。
终究还是无法习惯这小王爷的尊贵身份,或许是做了太久的市井小民,他南宫羽墨有时都会觉得自己与这王府的一切格格不入。
这茶香四溢的屋子让夜郎王的脸色放松下来,他撩袍随意的坐在楠木桌前,为自己斟了杯茶,小酌一口道:“你让我送的礼物,我已经送去了。”
南宫羽墨原本毫无表情的脸终于是露出一丝欣喜,他自书桌前抬起头急切的问道:“她可还喜欢?”
看着这孩子终于显露出了真正的情绪,夜郎王玩味的凝着他,“似乎是喜欢的吧,可她身边的人却不怎么喜欢。”
“凤月夜。”南宫羽墨了然道,手中的笔在宣纸上写下这三字,南宫羽墨哦转瞬又问道:“你可知麒麟谷何在?”
夜郎王没有接话,只是缓缓地说着另一件事:“江湖上传言,凰将离身中天山的无解之毒极乐,乃是时日无多。况且此前又因青城一事,许多人都是欲杀她而后快。可凰将离毕竟是凰将离,又有鸣凤山庄庇护着,岂是那么容易杀的。”
夜郎王顿了顿,注意着南宫羽墨的脸色,却见他依旧无关痛痒的模样,也不恼继续说:“毕竟这是天下第一美人儿,也并不是灯妖那般人人喊杀的妖女,江湖上还是许多人都希望这美人还是活着的,巧笑倩兮的美人。”
末了一声轻叹,似乎是父亲对于儿子的担忧,“羽墨,你动了情,为了这样一个天下人都觊觎的女子。你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疾书的笔顿时停了下来,笔尖的墨迹因为那停顿而凝聚最后滴落在宣纸上,晕染开一副江南水墨般的风景。可却是靡靡之中带着暗哑的忧伤。
爱上了这天下人都觊觎的人,爱上了这不该爱的人。
他知道,他将会因为这个女子而万劫不复,可他却是甘之如饴。
任他凡事清浊,为你一笑间轮回甘堕。
再次提笔将那晕染的墨迹一笔一划的勾勒,竟是一张绝世的美人脸。
“羽墨,你陷得太深了,不过就是个女子。你是我夜郎王的儿子,是夜阑城的小王爷。这天下的女子,只要你一句话便是唾手可得,何必有执迷不悟?”
南宫羽墨蓦然讥笑,“你不也执迷不悟,又有何资格说我?”
“你把我送去做质子,不就是为了保那人平安?可最终呢,还是被处死了。父王,如今你偏安一隅,在这小小的夜阑城做个小王爷,不也是为了那个人?”轻笑,随手换过一张干净的宣纸,提笔走画便是一幅大漠孤烟的景色。
“我们还真是父子,都为情所困。”
“是啊!我们不愧是父子。”将杯中快要冷却的茶一口饮尽,夜郎王起身欲走,“白日里败在那幽冥手上的杨英便是麒麟谷之人,你想要去那麒麟谷或许可以寻他问问。”语毕,离开,徒留给南宫羽墨一个寂寥的背影。
这江湖,这天下怕是要大乱了。麒麟谷如今已然出世,往后怕是要与天山不共戴天。
而鸣凤山庄在这其中又将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夜郎王无法想象,也不愿去想象。
现在他想做的,便是守着这夜阑,守着那人曾经想要拥有的,却是最终因此而丧命的一切。
往后,这江湖,便是凤月夜他们的江湖。这天下,便是他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
眠灯在侍女的带领下走进赤焰山庄的待客用的西阁,白锦曦和青酌同时转过头来,眼眸中同时闪过一丝诧异,“是你?”
“是我。”淡粉色的裙衫将眠灯衬托得更加的甜美,只是这漂亮的小丫头面上却是毫无表情。眠灯朝二人点点头,望向那紧闭地房门,“他在里面?”
“是。”二人再次同时点头。
却是勾起了眠灯的笑意,狡黠的眸子流转一转,“你们何时变得如此要好?莫不是青庄主终于是想通,想要与百晓堂接下百年之好?”
恰巧青琉端着几份点心走进来西阁拐角,听了这话,白皙的脸颊飞上一抹晕红,煞是好看。
“咳咳。”白锦曦略微有些尴尬的咳嗽两声后,凝着眠灯道:“姑娘来此处所谓何事?”
“师傅让我来接杨师兄回烟影城。”
“你是麒麟谷之人?”青酌捻着桂花糕的手顿了顿,那温润的形象被这惊讶掩盖。
眠灯挑挑眉道:“怎么,不可以么?”
青酌摇摇头,忙道:“这麒麟谷可是真有那雪天莲蕊?”
气氛突然间变得有些凝重,眠灯的杏目盯着依旧急切地等着她的回答的青酌看了许久,最后才轻启唇,点头道:“雪天莲蕊乃是麒麟谷的圣物,怎么?青庄主想要这雪天莲蕊做什么?”
“这雪天莲蕊可有疗伤驱毒的功效?”
“呵呵,何止。”眠灯轻笑,“雪天莲蕊不仅仅是疗伤驱毒的圣药,还是能操控人心的毒药。二十年前,便是有人想用这雪天莲蕊来控制整个武林,谷主这才将麒麟谷封闭,不知青庄主是想救人,还是想害人。”
“自然是救人!”
“救谁?”
“凰将离。”
“此人与你又是何种关系?”
被眠灯逼问得措手不及,青酌张张嘴却不是该如何回答。青梅竹马?呵,可笑,他对她又何止是青梅竹马这般的简单。敛下眸子,青酌的手不由地抚上腰间的玉笛。
碧绿的潭水影着两人的倒影,身后是摇曳的山。不知名的虫子不时从潭中跃起,荡起一圈圈波纹,霎时间人影被打乱了,破碎成一块块。花香扑鼻而来,峡谷中灵鸟欢叫,偶有一阵微风吹过,拂动了两人的衣裳。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边的月依然落下,而那太阳慢慢的从云间冒出头来,闪耀着柔和的红晕,连周围的云层也被染成了红色。
坐着的人动了,凤千楚抬眼看了下天际的朝阳,站了起来,拍了拍长裙:“好了,天亮了,往后将离姐便又成长了一岁了。”
“是老了一岁才对。”凰将离偏头轻笑,却是望见了凤千楚无奈的白眼。
“将离姐就算是老了,也逃不了这天下第一美人的美誉。”
“为何?”
“因为将离姐有无数张人皮面具,随意一张都能让人神魂颠倒。”
凰将离垂首看着潭中那张未施粉黛的容颜,轻轻勾了勾唇角,柔声道:“能迷倒世人,却唯独有一人再清醒不过。”这张脸,有时有会她自己都迷惑,可是有一个人,却是永远清醒着的。
“将离姐……”自然是明白凰将离话中那人是谁,凤千楚莫名的感到一阵心疼,伸出手将凰将离单薄的身子拥入怀里,“有一天,他自然会明白,你为他所作的一切。他一定会明白的。”
是么?凰将离将头靠在她怀里,闭上眼不想让凤千楚看到她眼底的情绪。她明白的,有些事情,并不是她们这般说说就能实现的。
人心,自古以来便是最难猜,最难懂的。
直到太阳以上了九天正中,凰将离才从潭边慢慢站起身。凤千楚已是早已离开,或许整个山庄最清闲的,便是她这个大小姐吧。莫名便是想起了之前,与凤月夜约定过的领罚之事。
凰将离暗叹自从中毒之后,这记性便是渐渐的变差了。飞身出了崖底刚踏进前殿,整个人便是呆住。
椅上,赫然是那个人!炫目的绛青色,依然是那张温和但又邪气的脸,依旧是嘴角那抹深思的笑,深绿耳钉依然闪着耀眼的光芒,绿晕些微晃在侧脸上,几缕发丝贴下来,依然是那不可思议的深邃美丽。
那人看到凰将离,轻扬修眉,薄唇缓启:“你回来了?”声音仍是那般地淡雅好听,如同当年他说,将离,你还是个孩子时一般。
凰将离没有回答,却只是恍惚般看着男人。看到了他,脑子里的一些跳动了很久的东西好像清明了,模模糊糊地懂得这些日子来的不安便是得到了安抚。
“子衿……爹爹……”
“怎么了?”静候了片刻的男人等不到反应,勾了勾唇,站了起来,缓步走到她面前。
凰将离抬着眼眸,失神地凝视着那张容颜。
男人轻轻地笑了,伸手抚上眼前那张天容,手指划过眉心,顺着鼻梁滑下,落在凰将离浅绯色的唇上来回摩挲、
凰将离一动不动,意识像脱离本体般,毫不排斥男人的动作,凤眸像是浸了水,迷蒙地看着男人。
男人缓缓低下头,凝视凰将离那粉色的右耳垂,低沉略显沙哑地说:“有没有想我啊?我可是,很想你呢,离儿。”
近在咫尺的话语响起,凰将离游离了的神智猛然清醒,得知了两人如此近的距离,整个人如雷般颤动,红晕立刻铺满整张脸,连耳根都红了,慌乱地一把推开男人,然后用双手紧紧捂住唇,凤眼死死盯着男人。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
不!子衿他……这么多年了,不可能回来了……
子衿……
男人静静地凝视着凰将离,为她这一反应诧异。看着那双死死盯着自己的狭长凤目,男人皱了一下眉:“你很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