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瑚从回忆中醒过神来,目光又汇聚到里面的堂屋。那个女人曾经就是在那儿为她下的面条,而她,则在这桌边,与那人共度了短暂的时光。
她记得那之后她是在一个郎中的家里醒来,一睁眼就看到旁边的人正坐在椅子上陪她。在经历了那件事后,她对来到陌生的场所带着浓重的阴影,看见不认识的人当即就从榻上弹了起来。
那人被她吓了一跳,后来才走过去安抚性地摸了摸她了头。胥瑚茫然地望着那人,任她按着自己的肩膀把自己重新压回榻上,又掖好了被角,才缓缓道:“别怕,你已经从那儿逃出来了,那个坏男人已经被官府抓走了,他再也不会来杀你了。”
“杀我?”胥瑚想了想,才意识到这人是把自己当成了那个男人的漏网之鱼,但是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问,无心对那人解释,紧接着道:“那……那个女的呢?她怎么样了?”
“她……”那人停顿了一下,看着胥瑚的眼中闪过一丝犹疑,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告诉她真相。
但是胥瑚已经在这短短的瞬间立刻明白了,她垂下眼,长长的眼睫盖过瞳孔,无声无息地流下了眼泪。
那人看见胥瑚眼角滑落的泪水,突然慌了起来,立刻解释道:“你……你别哭,人嘛,终有一死,她能尽早脱离苦海,不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胥瑚没有回答,似乎是默认了这个说法。那人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边走边道:“我去给你拿点吃的,待会儿好喝药,你再睡会儿吧。”
胥瑚躺在榻上,原本困倦不堪,但心里却憋闷得睡不着。这明明应该是个好结局,恶人终有报,官府最终当会判决斩首,替天行道,可是那位善人呢?无辜横死,反而死在了恶人手下。
这事在她之后所经历的生死时刻中原本已经属于一件小事,却在此刻被这间木屋再度提起,让她想起了还有这么一个人曾经拼上性命保护她,让她在第一次与死亡的竞争中活了下来,但随之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她欠了那女人一命,却终究没有什么机会再偿还。虽然胥瑚心里清楚,就算她没有被绊倒,那女人伤成那样在当时的状况下也活不长,但她就是觉得,那女人挡在身前的瞬间,心里一定没有这么复杂的想法。谁不想活,谁又想死呢?如果不是她从观音像上摔下来,如果她能在女人发觉前就跑掉,如果她在女人倒地的时候没有因为害怕逃走……
胥瑚从榻上坐起来,伸手抹了把脸。不知什么时候她又哭了,泪水被手掌涂了满脸,还带下了一把黑色的粉末。
她看着手心里黑色的东西怔怔出神,这才想起昨晚因为太累没来及洗脸就躺上了榻,现在脸上还沾着昨日抹上去的颜料。
胥瑚无奈地下地,从角落里的木桶中舀出一瓢水倒进铜盆,轻轻地用手掌沾着水揉搓脸颊,将上面的颜料全洗了下来。她用布巾擦干净水后,抬眼看向了桌上的铜镜。
铜镜中倒映着一张绝世倾城的女子容颜——细长的柳眉从中间斜入云鬓,在末梢处弯弯勾下,如同六月翠叶,狭长浅淡;一双桃花眼含光带泪,如纳秋波,点滴传神;鼻梁自两眼正中而立,鼻翼狭窄,鼻峰高挺,下有薄唇润泽,唇角微翘。
这是一张天下人无不艳羡的面孔,但在胥瑚看来却像一个大麻烦。她走到桌旁,坐在了桌前的凳子上,拿起上面的笔对着自己的脸开始勾勾画画。
胥瑚笔法娴熟地将脸上画满了恐怖的疤痕,从铜镜中看来如同一个糟了重大火灾死里逃生的人,而且变装精妙,如果不仔细观察完全发现不出是人力所为。她将笔放回桌上,收拾好器具,等待油彩晾干,又拿出了那条与她朝夕相伴的面纱,仔仔细细地缠在头上。
等胥瑚忙完了这一大堆,朝阳基本已经升了起来。她翻找出一件半新的棉布衣服,穿上它准备出门。
今天是与雇主家约好的日子,那户人家近日要去陵园祭祖,招了胥瑚在他们不在的时候打扫屋子。胥瑚盘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这便起身往主人家走去。
主人家不算是什么大户人家,只在京城做些小买卖,除了温饱外还有些闲钱,可以买些高级玩意儿,但也绝对算不上富有,只请的起胥瑚一个在他们不在家的时候照看房子。当然,胥瑚也不是什么要价高昂的人,只要够她吃饭,基本都会接下,因此在得了这个闲差后还颇有些自得,况且这种不需要面对别人的差事,正是她求之不得的。
不过想归想,就在胥瑚美滋滋地准备上工时,不尽人意的现实就找上门来了。胥瑚也不曾料到这家人出去以后竟然没有通知别人,让客人上门不说,来的还是她绝对猜不到的那位。
当那个撞了她的公子出现在门口时,胥瑚一下就惊呆了。她左手扶着大门,双眼死死盯着来人,仿佛他是个即将张开血盆大口的狮子,要把她吞吃入腹。
那公子看到她,显然也未曾料到,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很快恢复如常,拱着手对胥瑚和声道:“没曾想竟然能在这儿遇见姑娘,真是缘分啊。”
胥瑚吓得想就这么把门“嘭”一下关上,但这人已经站在门槛前了,要是摔上门恐怕会直接把他的脸拍扁,于是耐下性子,压抑着颤抖的手小声道:“这家人已经回去告祖了,公子想要拜访的话还请三日后再来吧。”
那人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胥瑚总算呼出口气,刚要关门,他一伸手挡在门上,嘴角勾出一丝温和的笑:“我来找老板拿我订的东西,既然他不在那就算了。不过昨日我冲撞了姑娘,还没来得及道歉姑娘就跑了,想来是我又说错了什么。今日恰好在此遇见,不如我们就详谈一番,你看如何?”
胥瑚听见“详谈”二字,面色一变,刚要开口拒绝,他就迈过门槛大咧咧地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