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 第1章 在线阅读
成为灵魂之后，我失忆了。
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
我在虚无中飘荡，有个十六七岁的小鬼紧接着找到我，称自己是负责我往生一切事宜的实习收魂官。
为了转正，也为了赶在头七前投胎，我们在人间搜寻记忆碎片，拼凑我的一生。
最终却发现，我死亡的真相，本质是一场给凶手的献祭。
1.
成为灵魂之后，我失忆了。
我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
只记得自己在一片混沌中醒来，前方是雾，身后也是雾。
徘徊了不知多久，一个留着刺猬头的小鬼找上我，称自己是负责我往生一切事宜的实习收魂官。
我猜大概是牛头马面之类的角色。
这个牛头看着不大，约莫十六七岁，个子已经是成人模样，脸却是稚嫩的，身形也单薄。
他染了一头黄毛，衬得面色死白，西服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空出半人余量。
「顾思思，22岁，性别女，身份信息确认成功。现在是晚上九点四十五分，往生车今日停运时间是十二点整，我们要抓紧了。」
「当然，如果你还想在人间多待几天也是可以的。但是一定要在指定时间联系我，逗留时间不能超过七天，这是规矩，明白吗？」
活着的时候，我似乎在某本怪谈里看到过这样的规矩：如果过了头七如果还没能投胎，灵魂将被困在人间。
换句话说就是，永远做鬼。
想到这儿，我没怎么犹豫在小鬼递过来的透明平板上按下指纹，余光瞥见上一行的，我的死亡时长。
——二十三小时。
新鲜的嘞。
小鬼收回平板，从外套口袋中掏出一串摇铃，嘟嘟囔囔念着咒语。
他的手心有流光涌出，撑开浓雾。
所谓人之已死，干脆摆烂。
我盯着他发顶呈菊花状炸开的黄毛，说了今晚第一句话：「地府的公务员可以染头吗？」
「不该你管的别管。」
他呵斥我，拿出小小年龄不应该有的官威。
我识趣的闭了嘴。
下一秒，板子骤然闪出红光，毫无感情的机械女声从中传出：「紧急提示，紧急提示，收魂任务失败，失败原因：死者心愿未清算，请按1重试。」
小鬼身形一顿，目光转向我，沮丧的表情中夹杂着试探：「或许……你也想要下辈子做猫吗？」
2.
心愿未清算这词听起来高级，解释起来简单，无非是想做没做成的事，想见没见到的人。
「可是我失忆了，根本不记得自己的愿望是什么。」
「我知道！这才是问题所在。」
小鬼低头摆弄着板子，有些焦躁：「孟婆研究了一种药剂，在出生时以胶囊的形式依附在身体里，等到肉体死亡，胶囊里的粉末会自动释放，完成自主失忆功能。」
「这项研究虽然解决了孟婆那边人手不足的问题，却给收魂官增加了不少工作量。所以胶囊的投放及使用只有00-05这几年，而你，刚好是这段时间生下来的小白鼠。」
原来孟婆是个科学家？我误会她了。
等等……小白鼠怎么了，小白鼠就没有鼠权了吗？
愿望而已，鼠鼠我啊，许个大的。
我张口就来：「我想做阎王爷！」
话音刚落，空气静默，小鬼看傻逼一样的眼神深深刺痛了我。
许久之后，他不耐烦地解释：「我们引渡官又不是许愿池里的王八，心愿清算，指的是你生前遗留下来的愿望。」
没办法做阎王，我有些兴致缺缺。
小鬼却难得郑重，青涩的五官覆上一层颓然，灰扑扑的。
他在平板上漫不经心戳弄，接着哭丧着脸跟我诉苦。
从他是实习生，没有查看鬼魂完整生平的权限，说到没爸没妈，清明初三收不到纸钱。
从领导见他好欺负，总是分给他一些s级任务，又说到他小心翼翼地熬到马上转正，处理完一个s，又遇到上我这么一个s。
我抓住关键信息：「s级任务，不是证明我很厉害吗？」
听我这么问，小鬼犹豫了一瞬，眉目间闪过一丝同情：「……不是，s级任务，是没人认领的任务，你是孤儿，和我这种没钱没势的一样，人间地府，都不受欢迎。」
孤儿？我早该想到的。
年纪轻轻就丧命，不是悲惨就是病。
没了生前的记忆，我对自己的身世无波无澜，反倒小鬼泪眼盈盈，试图与我对上同病相怜的暗号。
铺垫了那么多，小鬼无非是想表达我和他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我认命地叹口气：「你说那个是真的吗？」
「孤儿吗？当然是真的，中国鬼不骗中国鬼。」
「我说无人认领的任务那个。」
小鬼先是一愣，随后点了点头，表情有些惨淡。
既然这样……
「要不我们合作，去找找我的愿望吧。」
3.
虽然我只活了二十多年，但想要拼凑出完整的一生，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坐在通往人间大巴的最后一排，小鬼一边制定计划，一边自我介绍：「接触到死者生前接触过的物品，就能随机恢复部分记忆，这，就是我们收集记忆的方法。」
「哦，对了。我叫安凡，我妈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希望我平凡、安全。平凡是平凡了，就是没安全。你死的时候比我大，我就叫你姐吧。」
我想追问他怎么没安全，刚一侧身，就被一板子袭击了下巴，晕晕乎乎地栽倒在座椅上。
「sorry，姐，你看这个。」
他将平板举到我面前：「我这边能查到你在两岁到十八岁住在一家叫育才的福利院，我们去哪打听打听情况，找到你十八岁之后的住址，以此类推，直到你恢复记忆为止。」
我托住下巴点头，随后百无聊赖，靠着车窗打盹。
半梦半醒间，听见小鬼轻声问了一句：「姐，你说，你的愿望会是什么啊？」
说实话，我想不到。
有关于我生前的所有，都随那颗失忆胶囊消逝的一干二净。
我曾经为什么执着、想要抓紧什么，我都不记得。
甚至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我也不记得了。
察觉到我的茫然，小鬼又自顾自说道：「我生前的愿望是健康，我那时候身体不太好。」
我思索片刻，这才回应：「人类的愿望拢共就这么几个，健康、财富、爱。像我，我一个孤儿，愿望也许跟爱有关呢？」
「其实愿望这东西，只有不幸福的人会有吧。」
小鬼感叹：「我的引渡官就跟我说过，生活美满的人大多在死后没有愿望，因为活着的时候，他们想得到的都已经得到了。」
气氛有些沉重，我“嗯”了一声，再没说话。
小鬼也安静下来，脑袋与我靠在一处。
我们机械地随车的颠簸额角相撞，眼神却都是空洞，像是陨石凿出来的、深不见底的天坑。
约莫又过了一个小时，车停在一处闹市。
不像地府那般死气沉沉，窗外有鸟鸣、吆喝以及要破晓的日光，小鬼拍了拍我的手：「姐，到了。」
4.
下了车，按照计划，我们要先去福利院，打听出我离院后的住址。
小鬼从备忘录里找到一条叫做点化皮的咒语，在嘴里囫囵念了一遍，就有了可以被人类看见的身体。
他撬了辆共享单车，再拽下脖子上的领带，一边系在车把上，一边系在我的手腕上。
我像个气球被他栓在车头，一路飘一路晃，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吐了一地的西北风，这才精神了些。
「呕——我可能有点晕车。」
「晕自行车？」
他把车靠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念出一串咒语，树和车消失在视线之中：「这可是我们接下来几天的交通工具，要保护好。」
树：？
我：？
福利院的地址很偏，我甚至怀疑，这里是否能收到信号。
木质牌匾脱了漆，隐约能够分辨出上面的育才两字。
门也是锈的，小鬼轻轻一推，吱吱呀呀，倒有种恐怖片场景的感觉。
我们昨夜出发的时间早，人间这会儿不过七点，院里的小孩儿大多没起，只有负责早餐的老师在大厅里忙活。
老师有些近视，眯眼打量着从前院走过来的小鬼，大概以为他是翻墙跑出去的孩子。
在确认他的面孔并不熟悉之后，才问上一句：「请问有什么事？」
「我来找校长。」
小鬼编纂了个寻亲小故事，被另一位老师领到了校长办公室。
门一打开，一身形消瘦、颧骨突出的女人便惊慌转身，藏在办公桌后的手像是在摸索什么，随后又飞快插入衣兜。
「小孟啊，什么事？」
「副院长。」
领路的老师打声招呼：「有家属过来了，找院长了解情况。」
「行，那我就先出去了，别忘了提醒院长，今天有市里领导过来检查。」
女人稳住呼吸，步伐却急促。
我摩挲着下巴看她消失在走廊拐角，借由鬼魂之便，大摇大摆地走到办公桌前，一眼就看到微微敞开的抽屉。
「有鬼。」
想到自己是鬼，小鬼也是鬼，我改了说法：「有人。」
小鬼一头雾水，余光冲我的方向瞟来。
待领路老师也回去了，才迈着小碎步凑近：「什么人？」
「坏人。」
我指了指抽屉：「你说那个副院长不会是来偷东西的吧？」
「没准儿。」
门口传来细微动静，自从成了鬼以后，我的听觉格外灵敏。
有人推门进来，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
不同于副院长的尖酸精明，她看起来很是面善。
短发利落垂至颈侧，五官淡然舒展，眼尾的皱纹显得她越发和蔼。
她嘴角挂着笑，我心一怦，生出几分想要亲近的念头。
我踹了踹小鬼的脚跟，他立马神会：「校长是吗？您好。」
「我想问一下，咱们院有没有一位叫顾思思的女孩，我是她的弟弟。」
「思思？有是有。」
校长皱紧眉头，目光有些警惕：「但是我记得思思没有弟弟……她的父母在她两岁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你到底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