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本市一共有两所大学。
小鬼潜入校长办公室，在无数个顾思思里，找到了我的资料。
「文学专业？厉害啊姐。怪不得你能写出什么鲸啊海啊的。」
他蹭了一节我的专业课，冒充想要追我的黄毛小子，从男生嘴里套出几个和我相熟的同学名字。
她们都笃定地表示没听我提过有男朋友。
但误打误撞，我和小鬼解锁了新人物。
「姐姐？」
「是啊，她说她有个姐姐。」
「思思平常不太爱讲自己的事，而且是走读，我们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不然你去问问她姐？」
小鬼道了谢，看向我时有些无措。
目标男人没有找到，又多了个女人，他焦虑地撕扯过长的刘海：「我以为事情会很简单的。」
我们找了个避光的角落商讨下一步计划。
他搓了搓眉心，眼眶发红：「其实我这么着急转正无非是想让我妈以家属的名义留在地府，但其实仔细想想，说不定她现在在人间有了另一个健康可爱的儿子。」
他明明在笑，眼泪却一滴滴滑落，如失守的河堤。
「但是姐，我不能让你变成孤魂野鬼，让你承担我的工作失误。你生前这么辛苦，死后还不能安息，这太残忍了。」
我神色怅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额角突然一阵抽痛。
模糊中，脑海又浮现出那张女人的脸。
「安凡，我们还是要去酒吧一趟，总感觉，那里还有重要线索。」
15.
事实证明，我猜想的没错。
我们在酒吧遇到了一个女人。
七点刚过，客人没有几个。
她坐在角落，长腿交叠，眼神在指间的烟雾里浮沉。
小鬼走到那女人面前。
女人微掀眼皮，扯出一个轻佻却淡漠的笑：「小弟弟，什么事？」
十六七岁就挂掉的小鬼自然没见过如此风情的身姿和妩媚的面容。
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耳根全红了。
「思思……」
「思思？」
女人挑眉：「她不是吕念那个了不起的大学生妹妹吗？怎么了，你要找她？」
吕念？
小鬼回神，眉头微蹙：「是。」
「我是她的同学，她好几天都没来上课了，联系地址写的是这儿，我就想着过来看看。」
「她的联系地址写的是这儿？」
女人看起来有些惊讶，撑起半个身子靠在吧台上。
她眯起眼睛，吸了口烟，又歪歪斜斜靠回去：「挺奇怪的，这两姐妹。她不嫌弃她花她的钱读书，她也不嫌弃她在这种地方工作。」
她的眼神太落寞了，像手中将燃尽的烟，又像摇摆的柳枝。
许久之后，她按住小鬼的肩膀：「小班长，姐姐拜托你件事，帮思思请个假，她最近可能都没办法去上课了。」
「……为什么？」
听到小鬼这样问，女人怔了一下，眸中闪过几不可查的悲伤，又迅速归于平静：「因为她姐姐死了。」
……
女人再不愿多说什么，敷衍地打发小鬼离开。
将要走时，她却又叫住小鬼，说这里不久要来新员工，吕念留在这里的东西要尽快处理，让小鬼先打包走，之后再转交给我。
他被领到一排置物柜前，女人打开其中的一个柜子，转身离开。
没走几步，她突然停下来，背影孤独而凄美，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小鬼听：「对了，我现在做了主管，让思思别恨我。我不是想跟她姐姐抢什么，这个职位总有人要做的。」
高跟鞋触地的声音渐行渐远，我也愈发失魂落魄。
柜子里的东西不多，钱包、证件、现金。
有关于我的，只有包里夹着的一张合照。
照片里，我与另一个女人头抵着头，表情极不自然，她却一副微醺状态，眼神朦胧，笑的恣意。
眼泪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我的心被一种难言的悲伤包裹。
抖着手，我轻轻贴近照片，随脑内炸开的场景与记忆，我终于找到了缺失的那一环。
16.
吕念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如一朵盛放的蔷薇。
第一次见她，是我在夜场卖酒的第二天。
卡座里醉醺醺的男人用肥厚的大手扣住我的胳膊，我甩开，换来他更用力的钳制。
那时的吕念刚坐上主管位置，见我和男人拉扯，替我解了围。
她喝了半瓶烈酒，明艳的脸庞染上醉意。
男人猥琐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好久，又在她细嫩的手臂上摸索几下，才装出勉为其难的模样，原谅我方才的失礼和抗拒。
我局促地置身声色场合，像个局外人，听着男人的数落：「看看你们念姐，你啊，还是太嫩，多跟她学学。」
吕念的目光适时飘来，带着安抚意味。
她凑近我，我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去休息室等我。」
过了半个小时，她摆脱男人的纠缠：「你多大了？」
「十八。」
「十八……这么好的年纪，你应该去读书。」
那时的我误以为这句话是因我犯错下的逐客令，第一次坦率而笨拙的揭露伤疤，只为留住这份工作：「我是孤儿，我没钱，我需要挣钱。」
闻言她睁开眼睛，纤长的睫毛垂下阴影，似有动容：「我和你一样，也是这么大就出来闯荡的。但是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这份工作并不好，也不适合你，你有机会过不一样的人生，不要像我。」
我不听劝，在夜场挣扎了半个月，与心里那点儿微乎其微的自尊对峙，最终败下阵来，灰溜溜地找她辞职。
她没太惊讶，手里夹着烟，又重复了一遍：「你应该去读书。」
我的面色难堪，她察觉到了，又补上一句：「想读书吗？我供你读书。」
有同事笑话她，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久了，竟然还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她难得露出有些青涩的笑容：「看见她那个样子，我总想起十八岁的自己，说是弥补遗憾也好，说是让她替我圆梦也好，反正我觉得我跟那孩子有缘。她叫思思，我叫念念，连名字都像亲姐妹似的。」
后来我听说，她想弥补的遗憾不止是幼时没能读书，还有她生病去世的妹妹。
她干这一行也是因为这个，最后钱凑够了，妹妹也不在了。
我隐晦的问到这件事，她凝着我，前所未有的认真：「对我而言你不是谁的替身，你就是我另一个妹妹。」
拿到大学通知书那天，我去酒吧找她。
递过那本印有我名字的册子时，我第一次喊了她姐姐。
仔细回想一下，那时候我语调颤抖，声音也哽咽，搞的她也一愣，眸中蒙上一层雾气，迟钝地应了一声。
照片就是那天拍下的，她说她今天开心，无论我怎么劝说，她都要喝上两杯。
我想跟她一起喝，用成年人表达感谢的方式。
她却夺过我的酒杯一饮而尽，醉醺醺地交代：「酒这个东西不好，少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