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云箭》 第5章 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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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不知道萧明河有反意。
幼年先皇后薨逝之前，他与太子之位只差一步之遥了。
可是风云突变，他失了倚仗寄人篱下，只得对着风光无限的兄长俯首称臣，其间的心酸苦涩，可以想见。
而且宫中早有传言，说是当年的筠贵嫔暗中毒害了先皇后，使嫡子失势，才推了自己儿子上位。
对萧明河而言，杀母夺位皆是不共戴天之仇。
可是我曾在枢密院的密卷中看到过此事原委。
乃是因为先皇后见先帝迟迟不立嫡子为储，又更偏爱皇长子，便私下勾结娘家弟弟安排人马设伏，意欲诛杀萧楚河。
罪行败露后，她为了保全母家，一力承担了此事，饮了毒酒。
先帝为顾全她的脸面，才对外宣称是因病薨逝的。
事情的真相被永久尘封在了时光里，只有一无所知的人还在自以为是地计较着得失。
“母后去得蹊跷，我亦一朝跌落，不知父皇若知真相，会否为我不平？”
在我无端被萧楚河斥责又与顾清淮翻脸之后，萧明河大约察觉到了机会，已经开始明目张胆地试探了。
我虚握了把右手，控制不住地语带嘲讽，“王爷只道自己悲戚，可知旁人又失去了什么吗？”
那场蓄谋已久的伏杀，鲜血染透冬雪，我躺在一片冰冷之中，亲眼看着来不及展开的未来慢慢流逝，再也无法凝聚。
萧明河似是对我的异样毫无所觉，只是自言自语：“很快，我想要的就会实现，哪怕为此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他这话说得虽疯狂却又没什么破绽，我不禁摇头，皇家中人果真个个心有七窍，比猴还精。
萧楚河也是，早知他这弟弟心有不甘，便在登上天子之位后表现出一副怠懒朝政的样子。
日日同我遛鸟斗鸡，看话本听曲子，为的就是提供可趁之机，用以试探萧明河。
正思忖间，另一只猴便带着顾清淮踱了过来。今日是谷雨，萧楚河应当是去了国寺参拜，以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他见我与萧明河同行，面色不虞，没说两句就拂袖而去。
顾清淮跟在他身后被我伸臂挡下，我尽量装作从前那般若无其事，
“那日是我说错话，你莫恼了，晚上我请你吃酒赔罪。”
他冷冷地打开我胳膊，声音更冷，“你也配！”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我是不配被他恼还是不配请他吃酒？
罢了，我皆是不配的，连心痛也不配。
萧明河看中了我身处枢密院，接触得到军机和密报，才对我百般示好拉拢。
我佯装不察，只做出憋屈不甘的样子顺水推舟，每每他相邀，总是喝得烂醉如泥。
然后口无遮拦地吐露一些他想知道的事情，真假参半，虚虚实实。
他从我这得了好处，越发地殷勤，我亦三天两头地同他厮混在一起。
时日久了，京都的风向便敏感起来。
天子近臣结交亲王放在哪朝哪代都是禁忌。
老裴狠狠地打了我一顿，萧楚河也宣我进宫训斥了两次，就连一向不待见我的顾老头都语重心长地劝了我两句。
唯独我想见的顾清淮，像是消失了一般，无声无息。
苦闷和压抑几乎让我无法呼吸，可唯一能将我救赎的人却给了我重重一击。
顾清淮抱着一坛酒，从醉花阴中踉跄而出，目光自我身上扫过，如同陌生人一般，没有片刻停留，拂风而去。
若说这世上什么最伤人，我觉得大概就是顾清淮这一个转身了，须臾间就已将我的心碾做齑粉。
只是心碎了还不算，我这副行尸走肉的皮囊也不能幸免。
从天而降的黑衣人手持长剑，步步紧逼，我那荒废多年的童子功自然不敌。
而更让我心寒的，是黑衣人袖口下的紫色火焰纹。我识得，那是萧楚河的暗卫。
最终还是被踹倒在地，我认命地闭上眼睛。相识十二载的情义终究敌不过人言可畏。
兵戈相击之声传来，是顾清淮去而复返。
他抱起我几个起落已跃出百米，怀中的酒香冲得我鼻子发麻。
他似被吓得狠了，一遍又一遍摩挲我的脸，却不知自己的脸色比我更难看。
我呵呵一笑，“顾清淮，你不恼我了？”
他却恍若未闻，只是盯紧我，眸中波光粼粼，突然将我紧紧抱进怀里，
“阿照，我从未恼你，我只恼我自己无法替你承受这一切。你跟我走吧，我们离开这。”
迷蒙的月色下，顾清淮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
我知道，他已了然我所要做的一切。
他舍不得我以身犯险，所以一向忠直的顾清淮竟想要做一个逃兵了。
只是箭已在弦，我早就没了退路，既入棋局，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半途而废。
我扶起他的脸，“顾清淮，我早已不再是幼时那个裴照，此次是我唯一能证明自己的方式了。”
顾清淮松开我，执起我的右手，“一晃已十载，我都快忘了，你这双手也曾惊艳四方。”
我苦笑一声，是啊，十年了！还有谁会记得当初那个英姿勃发的裴照呢！
久远年岁前，那百步穿杨的神话便是自我而始，一时风头无两，就算是对上公认的武学奇才顾清淮，也不遑多让。
可是十四岁那年隆冬，萧楚河外出遇伏，一百羽林卫所剩无几，情况危急之时，顾清淮将他护在身前，以血肉之躯当做盾牌。
我负责断后，眼看那箭矢冲着顾清淮而去，我本能地伸臂一挡……右手筋脉被割断，经过医治后虽勉强恢复，却是再也不能挽弓提剑了。
我不想他俩歉疚，便只说是皮外伤，后来又随便找了怠懒的借口不再习武，连老裴打了我好几顿也没改口。
没找到，顾清淮竟知晓此事。
他轻叹一声，“从你为我拦住箭那时我便把你放在心上了，这许多年，我始终不敢表露，唯恐你会避开我。
直到那日你偷偷亲我，我又喜又怕，怕你对我说只是玩笑，于是便仓皇躲了出去。
而正是那三个月的分别才让我更加确定，无论你对我是什么心思，我也绝不可能离开你。
可是我回来后，你仍旧是装疯卖傻若即若离，前两日还要我娶公主……总之，我都快被你玩傻了。”
我靠在墙上，听着顾清淮喃喃低语，心中灼热到沸腾。
经年的暗恋原来竟是相恋，这是什么逆风翻盘啊！
我伸出右手摸索到他手掌，用尽我最大的力气握紧，“这就是我的心意。”
顾清淮看我半晌，伸臂再次将我拥入怀中，“答应我，不论发生任何情况，你都要先保全自己。”
我当时并没在意，不过是做个引君入瓮的诱饵罢了，以我的灵活应变，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我竟没保住我父亲。
